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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如彼,新政之易为功也又如此,何舍何从?不待智者可以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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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如彼,新政之易为功也又如此,何舍何从?不待智者可以 3

决矣。

《论不变法之害》

也如彼,新政之易为功也又如此,何舍何从?不待智者可以  3

天下之为说者,动曰“一劳永逸”。此误人家国之言也。今 夫人一日三食,苟有持说者曰“一食永饱”,虽愚者犹知其不能 也。以饱之后历数时而必饥,饥而必更求食也。今夫立法以治 天下,则亦若是矣。法行十年,或数十年,或百年而必敝,敝而 必更求变,天之道也。故一食而求永饱者必死, 一劳而求永逸 者必亡。今之为不变之说者,实则非真有见于新法之为民害 也。夸毗成风,惮于兴作,但求免过,不求有功。又经世之学,素 所未讲,内无宗主,相从吠声,听其言论,则日日痛哭,读其词 章,则字字孤愤,叩其所以图存之道,则眙然无所为对,曰:“天心而已,国运而已,无可为而已。”委心袖手,以待覆亡。噫!吾不解其用心何在也!

《论不变法之害》

要而论之,法者,天下之公器也;变者,天下之公理也。大 地既通,万国蒸蒸,日趋于上,大势相迫,非可阏制。变亦变,不 变亦变;变而变者,变之权操诸己,可以保国,可以保种,可以保教。不变而变者,变之权让诸人,束缚之,驰骤之,鸣呼,则非吾之所敢言矣!

《论不变法之害》

今之言变法者,其荦荦大端,必曰练兵也,开矿也,通商 也。斯固然矣。然将率不由学校,能知兵乎?选兵不用医生,任 意招募,半属流丐,体之羸壮所不知,识字与否所不计,能用命乎?将俸极薄,兵饷极微,伤废无养其终身之文,死亡无恤其家之典;能洁己效死乎?图学不兴,陀塞不知,能制胜乎?船械不 5能自造,仰息他人,能如志乎?海军不游弋他国,将率不习风 波, 一旦临敌,能有功乎?如是,则练兵如不练。矿务学堂不兴, 矿师乏绝,重金延聘西人,尚不可信,能尽利乎?机器不备,化 分不精,能无弃材乎?道路不通,从矿地运至海口,其运费视原 价或至数倍,能有利乎?如是,则开矿如不开。商务学堂不立, 罕明贸易之理,能保富乎?工艺不兴,制造不讲,土货销场,寥 寥无几,能争利乎?道路梗塞,运费笨重,能广销乎?厘卡满地, 抑勒逗留,股膏削脂,有如虎狼,能劝商乎?领事不报外国商 务,国家不护侨寓商民,能自立乎?如是,则通商如不通。其稍 进者曰:欲求新政,必兴学校,可谓知本矣。然师学不讲,教习 乏人,能育才乎?科举不改,聪明之士,皆务习帖括,以取富贵, 趋舍异路,能俯就乎?官制不改,学成而无所用,投闲置散,如前者出洋学生故事,奇才异能,能自安乎?既欲省、府、州、县,6 皆设学校,然立学诸务,责在有司,今之守令,能奉行尽善乎? 如是,则兴学如不兴。自余庶政,若铁路,若轮船,若银行,若邮 政,若农务,若制造,莫不类是。盖事事皆有相因而至之端,而万事皆同出于一本原之地,不挈其领而握其枢,犹治丝而势之,故百举而无一效也。

《论变法不知本原之害》

吾今为一言以蔽之曰:变法之本,在育人才;人才之兴,在开学校;学校之立,在变科举;而一切要其大成,在变官制。

《论变法不知本原之害》

亡而存之,废而举之,愚而智之,弱而强之,条理万端,皆归本于学校。

《学校总论》

变法之事,布新固急,而除旧尤急,譬犹病痞者,不去其 7痞,而饵以参苓,则参苓之功用,皆纳受于痞之中,痞益增而死 益速矣。虽然,变法之事,布新固难,而附旧尤难。譬犹患附骨 之疽,欲疗疽则骨不完,欲护骨则疽不治,故善医旧国者,必有 运斤成风,垩去而鼻不伤之手段。其庶几矣,今守旧党之阻挠 变法也,非实有见于新法之害于国病于民也。吾所挟以得科第 者曰八股,今一变而务实学,则吾进身之阶将绝也。吾所恃以 致高位者曰资格,今一变而任才能,则吾骄人之具将穷也。吾 所藉以充私囊者曰舞弊,今一变而核名实,则吾子孙之谋将断 也。然犹不止此,吾今日所以得内位卿而外拥封疆者,不知经 若干年之资俸,经若干辈之奔竞而始能获也。今者循常习故, 不办一事,从容富贵,穷乐极欲,已可以生得大拜,死谥文端, 家财溢百万之金,儿孙皆一品之荫。若一 日变法,则凡任官者皆须办事,吾将奉命而办事耶,则既无学问,又无才干,并无精8 力,何以能办,将不办耶,则安肯舍吾数十年资俸奔竞,千辛万 苦所得之高官,决然引退,以避贤者之路哉?故反复计较,莫如出死力以阻挠之。盖全国千万数之守旧党人,不谋而同心,异喙而同辞,他事不顾,而惟阻挠新法之知。

《论变法后安置守旧大臣之法》

然则冗官竟不裁乎?曰是不然。自变法之年以前起算,听 其如常迁转,缺者则不复补。不及十年,而旧官殆将尽矣。且其 中之有才而能任事者,仍可受新衙门之差遣。则新班之数目 增,而旧班之数目减,此亦自然淘汰之公理也。古人之言汰冗兵者,则既如是矣。夫此法岂徒用之于裁官裁兵而已,化莠民为良民,变学究为志士,其道罔不由是,如此者可称医旧国之国手矣。

《论变法后安置守旧大臣之法》

《易》曰:“日新之谓盛德。”《书》曰:“人惟求旧,器惟求 9新。”又曰:“作新民。”《中庸》曰:“温故而知新。”新旧者固古 今盛衰兴灭之大原哉。故衣服不新则垢,器械不新则麻,车服 不新则敝,饮食不新则馁败伤生,血气不新则槁暴立死。天之 斡旋也,地之运转也,人之呼吸也,皆取其新而弃其旧也。新相知之乐也,新婚姻之佳儿妇也,新沐浴之舒身体也,及夫追怀故旧,则哀以悲也。人道未有不喜新而厌故者也。

《经世文新编序》

吾中国大地之名国也,今则耗矣衰矣,以大地万国皆更 新,而吾尚守旧故也。伊尹古能治病国者也,曰:用其新,去其 陈,病乃不存。汤受其教,故言日新又新。积池水而不易,则臭 腐兴;身面不沐浴,则垢秽盈;大地无风之扫荡改易,则万物不生。物新则壮,旧则老;新则鲜,旧则黯;新则洁,旧则败,天之10 理也。今中国亦汲汲思自强而改其旧矣,而尊资格使耆老在位 之风未去,楷书割截之文,弓刀步石之制未除,补缀其一二,以具文行之,譬补漏糊纸于覆屋破船之下,亦终必亡而已矣。

《读〈日本书目志>书后》

人莫不由少而壮,由愚而智。壮岁者,童孺之积进也;士夫 者,愚民之积进也。故远古及泰西之善为教者,教小学急于教 大学,教愚民急于教士夫。嗟夫!自吾中国道术废裂,舍八股、 八韵、大卷、白折之外,无所谓学问。自其就傅之始,其功课即 根此以立法。驱万万之童孺,使之桎梏汩溺于味根、串珠、对 偶、声病、九宫、方格之中, 一书不读, 一物不知, 一人不见, 一 事不闻,闭其脑筋,瘫其手足,窒其性灵,以养成今日才尽气敝之天下。

《蒙学报》、《寅义报》合叙政无所谓中西也,列国并立,不能无约束,于是乎有公法。 1土地人民需人而治,于是乎有官制。民无恒产则国不可理,于 是乎有农政、矿政、工政、商政。逸居无教,近于禽兽,于是乎有 学校。官民相处,秀莠匪一,于是乎有律例。各相猜忌,各自保 护,于是乎有兵政。此古今中外之所同,有国者之通义也。中国 三代尚已,秦汉以后,取天下于马上,制一切法,草一切律,则 咸为王者一身之私计,而不复知有民事。其君臣又无深心远 略,思革前代之弊,成新王之规,徒因陋就简,委靡废弛。其上焉者,补苴罅漏,涂饰耳目,故千疮百孔,代甚一代。二千年来之中国,虽谓之无政焉可已。

《西政丛书叙》

嗟夫!吾中国四万万人,为四万万国之日,盖已久矣。甲午、乙未之间,敌氛压境,沿海江十数省,风声鹤唳,草木兵甲,12 举国自上达下,抱颅护颈,呼妻唤子,苍黄涕泣,戢戢待絷到, 犹可言也。曾不数月,和议既定,偿币犹未纳,戍卒犹未撤,则 已以歌以舞,以遨以嬉,如享太牢,如登春台。其官焉者,依然 惟差缺之肥瘠是问。其士焉者,依然惟八股、八韵、大卷、白折 之工麻是讲。即有一二号称知学之英,忧时之彦,而汉宋有争, 儒墨有争,夷夏有争,新旧学有争,君民权有争,乃至兴一利 源,则官与商争,绅与民又争。举一新政,则政府与行省争,此 省与彼省又争。议一创举,则意见歧而争,意见不歧而亦争。究 之阴血周作,张脉债曾,旋动旋止,只视为痛痒无关之事,而其 心之热力久,冰消雪释于亡何有之乡,而于国之耻,君父之难, 身家之危,其忘之也。抑已久矣,会不知支那股分之票,已骈阗 于西肆,瓜分中国之图,已高张于议院。持此以语天下,天下人 士犹瞪目莫之信,果未两载,而德人又见告矣。今山东胶湾之据,闽海船岛之割,予取予携,拱手以献不待言矣。而其欲犹未餍,其祸犹未息,试问德人今日必索山东全省、福建全省,改隶 13德版,我何以拒之?试问俄人今日以一旅兵收东三省、直隶、山 陕,我何以拒之?试问法人今日以一介使索云、贵、两广,我何 以拒之?试问英人今日以一纸书取楚、蜀、吴、越,我何以拒之? 然则所恃以延一线之息,偷一 日之活者,侍敌之不来而已。敌 无日不可以来,国无日不可以亡,数年以后,乡井不知谁氏之 藩,眷属不知谁氏之奴,血肉不知谁氏之俎,魂魄不知谁氏之 鬼。及今犹不思洗常革故,同心竭虑,摩荡热力,震撼精神,致 心皈命,破釜沉船,以图自保于万一。而犹禽视息息,行尸走 肉,毛举细故,瞻前顾后,相妒相轧,相距相离,譬犹蒸水将沸 于釜,而倏鱼犹作莲叶之戏,燎薪已及于栋,而燕雀犹争稻粱之谋,不亦哀乎。

《南学会叙》

14 嗟乎!古之欲强其国者,十年而后生聚之。盖殖民若斯之 难哉,中国孳育之繁甲大地,虽纪纪有刀兵,岁岁有旱溢,月月 有疠疫,昔昔有水火,而此四万万人者,旋灭旋生,不增不灭。 历数十年,恒以民数等于万国之上,故为民上者,视其民为不 足爱惜之物,听其自休自养,自生自死,于天高地厚之内,而不 一过问。而乌知其种之将瘠将弱,将稀将虏,将殄将绝。冥冥之 间,隐受其毒,而不能救也。吾闻师之言曰:凡世界野蛮之极 轨,惟有兵事,无有他事。凡世界文明之极轨,惟有医学,无有 他学。兵者纯乎君事者也。医者纯乎民事者也,故言保民,必自医学始。

《医学善会叙》

中国旧学,考据、掌故、词章为三大宗。启超窃尝见侪辈之中,同一旧学也,其偏重于考据、词章者,则其变而维新也极难。其偏重于掌故者,则其变而维新也极易。盖其人既以掌故 15为学,必其素有治天下之心,于历代治乱兴亡沿革得失所以然 之故。日往来于胸中,既遍思旧法,何者可以治今日之天下,何者不可以治今日之天下,抉择既熟,图穷匕见,乃幡然知泰西之法,确有可采。

《与林迪臣太守书》

吾中国有远过于西人者一事,曰华工耐劳作而索价少,西 工惰作而索价昂。此今日华工见逐之由,而实他日吾华人所藉 以制彼族之死命者也。以华人之聪明智慧,加以工价之贱操作 之勤,苟能学习西法,深知其意,自行设厂置机,制造百物,虽 尽五洲工之利,权而夺之不难矣。华人之旅美者,赁身为奴,十 居其九,间有自主经商者,大都贩运故乡衣物,以供佣保之所求,罕有集大股,立大公司,牟他人之利者。非力之不逮,殆未16 有明于商理达于艺学者以提倡之也。为今之计,莫如集股设立 工艺学堂,聘西人艺学师为教习,选华工之子弟聪颖者以实 之。不足则招粤闽子弟愿学者,由县署取凭送赴就学,专习丹 青、雕刻、油漆、织作等类手工之事。其各种大机器,需本巨而成事难者,姑从缓办。三年之后,即可大成。

《致伍秩庸星使书》

凡所谓十九世纪之雄国,若英,若法,若奥,若德,若意,若 日本,当其新旧相角官民相争之际,无不杀人如麻,流血成河, 仁人志士,前仆后起,赴汤蹈火者,项背相望,国势岌岌,危于 累卵,不绝如线。始则阴云妖雾,惨黯蔽野,继则疾风暴雨,迅 雷掣电,旋出旋没,相搏相击。其终乃天日忽开,赫曦在空,和 风甘雨,扇畅群类。世之浅见者,徒艳羡其后此文物之增进,民人之自由,国势之勃兴,而不知其前此抛几多血泪,掷几多头颅以易之也。我支那数千年来,义侠之风久绝,国家只有易姓 17之事,而无革政之事。士民之中,未闻有因国政而以身为牺牲 者,是以民气嗒然不昌,国势茶焉不振,日渐月削,以至于今 日,而否塞极矣。善夫烈士谭君嗣同之言也,曰:“世界万国之 变法,无不经流血而后成,中国自古未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 国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请自嗣同始。呜呼!吾闻谭君之言,始 焉而哀,终焉而喜。盖我支那数十年以来,正如严冬寒洹,水泽 腹坚,及有今日之事,乃所谓一声春雷,破蛰启户。自此以往, 其必有仁人志士,前仆后起,以扶国家之危于累卵者。安知二 十世纪之支那,必不如十九世纪之英、俄、德、法、日本、奥、意乎哉。

《清议报叙例》

18 西欧人恒言曰:东方有病夫之国二,中国与土耳其是也。 土耳其所以削弱,其故有二: 一曰内治不修,纲纪废弛,官吏贪 黩,鱼肉其民,因循成法,莫肯少更,束缚驰骤,激成民变。二曰 外交不慎,妄自尊大,不守公法,屡起教案,授人口实,取怨各国,合而谋之。呜呼!其与今日中国之情实何相类也。

《俄土战纪叙》

孟子曰:“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 信哉言乎?吾国四千余年大梦之唤醒,实自甲午战败割台湾偿 二百兆以后始也。我皇上赫然发愤排群议,冒疑难,以实行变 法自强之策,实自失胶州、旅顺、大连湾、威海卫以后始也。自 光绪十四年,康有为以布衣伏阙上书,极陈外国相逼,中国危 险之状,并发俄人蚕食东方之阴谋,称道日本变法致强之故事,请厘革积弊,修明内政,取法泰西,实行改革。当时举京师之人,咸以康为病狂,大臣阻格,不为代达。康乃归广东开塾讲 19学,以实学教授弟子,及乙未之役,复至京师,将有所陈,适和 议甫就,乃上万言书,力陈变法之不可缓,谓宜乘和议既定,国 耻方新之时,下哀痛之诏,作士民之气,则转败为功,重建国 基,亦自易易。书中言改革之条理甚详。既上,皇上嘉许,命阁 臣抄录副本三分,以一分呈西后,以一分留乾清宫南窗,以备乙览,以一分发各省督抚会议。康有为之初承宸眷,实自此始。

时光绪二十一年四月也。

《戊戌政变记》

政变之总原因有二大端:其一由西后与皇上积不相能,久 蓄废立之志也。其二由顽固大臣痛恨改革也。西后之事,既详前篇,今更纪顽固党之事如下:去年湖南巡抚陈宝箴,拟在湖南内河行小轮船。湖广总督20 张之洞不许曰:“中国十八省惟湖南无外国人之足迹,今一行 小轮船,则外人将接踵而至矣。”陈诘张曰:“我虽不行小轮,宁 能禁外人之不来乎?”张曰:“虽然但其祸不可自我当之耳,若 吾与君离湖南督抚之任,以后虽有事而非吾两人之责也。”于 是小轮船之议卒罢。去年之冬,德人踞胶州,欧洲列国分割支那之议纷起,有湖南某君谒张之洞诘之曰:“列国果实行分割之事,则公将何以自处乎?”张默然良久曰:“虽分割之后,亦当 有小朝廷,吾终不失为小朝廷之大臣也。”某君拂衣而去。吾今 又有一言告于读此书者,若不能知中国全国二品以上大员之心事如何,则张之洞此两语其代表也。

呜呼!张公固大臣中之最贤而有闻于时者也,然其言犹如 此,况其他出张公之下数等者乎。故今综全国大臣之种类而论 之,可分为数种类:其一,普然不知有所谓五洲者,告以外国之名,犹不相信,语以外患之危急,则曰此汉奸之危言悚听耳,此种也。其二,则知外患之可忧矣,然自顾已七八十之老翁矣, 2风烛残年,但求此一二年之无事,以后虽天翻地覆,而非吾身 之所及见矣,此又一种矣。其三,以为即使吾及身而遇亡国之 事,而小朝廷一 日尚在,则吾之富贵一 日尚在,今若改革之论 一倡,则吾目前已失舞弊之凭藉,且自顾老朽为不能任新政, 必见退黜,故出死力以争之,终不以他年之大害,易目前之小 利也,此又一种也。呜呼!全国握持政柄之人,无一人能出此三种之外者,而改革党人乃欲奋螳臂而与之争,譬犹孤身入重围之中,四面楚歌,所遇皆敌,而欲其无败衄也得乎?《戊戌政变记》吾中国四万万人,无贵无贱,当今日在覆屋之下,漏舟之 中,薪火之上,如笼中之鸟,釜底之鱼,牢中之囚,为奴隶,为牛马,为犬羊,听人驱使,听人宰割。此四千年中二十朝未有之奇22 变,加以圣教式微,种族沦亡,奇惨大痛,真有不能言者也。吾 中国自古为大一统国,环列皆小国,若缅甸、朝鲜、安南、琉球 之类,吾皆鞭筆使之。其自大也久矣,故在国初时,视英、法各 国皆若南洋小岛,虽以纪文达校订四库,赵瓯北札记二十二 史,阮文达为文学大宗,皆博极群书,而纪文达谓艾儒略职方外纪、南怀仁坤舆图说,如中土瑶台阆苑,大抵寄托之辞。赵瓯北谓俄罗斯北有准噶尔大国,以铜为城,二百方里。阮文达《畴 人传》不信对足抵行,今人环游地球,座中诸公有踏遍者,吾粤 贩商贾客,亦视为寻常,而乾嘉时博学如诸公,尚未之知。至道 光十二年,英人轮舟初成,横行四海,以轮船二艘犯广州,两广 都督卢敏肃,以三千师船二万兵御之而败。卢公曾平瑶匪赵金 陇者,宣宗成皇帝诏谓卢坤昔平赵金陇曾著微劳,不料今日无 用至此。卢敏肃虽言洋船极大,而既无影镜灯片,宣宗无从见之,无能自白也。暨道光二十年,林文忠始译洋报,为讲求外国情形之始,败于定海舟山,裕谦、牛鉴、刘韵珂继败。舰人长江, 23而炮震天津,乃开五口,宣宗乃知洋人之强在船坚炮利,命仿制之,西人如何,实未知也。

《戊戌政变记》

孟子曰:“国必自伐,然后人伐之。”亡印度者印度之酋长 也,非英人也。亡波兰者,波兰之贵族也,非俄、普、奥也。譬之 人身,使元气内充,肤革外盈,风寒妖邪,孰得而侵入,其有遇 魍魅感疾疠者,必其内先有以自召之者也。金堤千里,气象磅 礴, 一蚁穴之隙,旦夕渗之,遂致一旦决溃,崩泻不可复制。嗟 乎!一国亦大矣,有政府,有土地,有人民,有贤才,有勇士,有 财权,有兵力,所谓百足之虫,至死不僵者。他人欲一旦而举之,岂曰易易?必也自芟自刈自夷自戮,开门揖盗,拱手以让于他人,然后他人乃得雍容谈笑,制其死命而收其成功。吾每观24 古今亡国破家之迹,未尝不奋慨呜咽而不能自胜也。

《论中国自取瓜分之由》

中国人不知有国民也,数千年来通行之语,只有以国家二 字并称者,未闻有以国民二字并称者。国家者何?国民者何?国 家者,以国为一家私产之称也。古者国之起源,必自家族, 一族 之长者,若其勇者,统率其族以与他族相角,久之而化家为国。 其权无限,奴畜群族,鞭笞叱咤, 一家失势,他家代之,以暴易 暴,无有已时,是之谓国家。国民者,以国为人民公产之称也。 国者积民而成,舍民之外,则无有国。以一国之民,治一国之 事,定一国之法,谋一国之利,捍一国之患,其民不可得而侮,其国不可得而亡,是之谓国民。

《论近世国民竞争之大势及中国前途》

三曰长于学问,思想易发达也。我中国于周、秦之间,诸子 25并起,实为东洋思想之渊海,视西方之希腊,有过之无不及。政 治上之思想,社会上之思想,艺术上之思想,皆有亭毒六合包 罗万象之观。中世以还,国势统一,无外国之比较,加以历代君 相,以愚民为术,阻思想之自由,故学风顿衰息,诚有如欧洲之 所谓黑暗时代者。夫欧洲所以有今日之文明者,因十字军以 后,外之则赍来埃及印度远东之学术,内之则发明希腊固有之 学术。古学复兴,新学继起,因蒸蒸而日上耳。中国今日之时 局,正有类于是,外之则受欧洲输入之种种新学,内之则因国 民所固有历史所习惯的周秦古学,而更加发明。加以现今政府威压之力,不能实行,言论思想之自由,不能遏禁。自今以往,我国民思想之突飞,必有不可思议者。吾尝在湖南,见其少年子弟,口尚乳臭,目不识蟹文,未尝一读欧西之书,而其言论思想,新异卓越,洞深透辟,与西人学理暗合者,往往而有。然则26 中国之脑力,不让于欧西明矣。昔佛学之入中国,经智颛、玄 奘、六祖之徒发明之,自成一种中国之佛学,非复寻常之佛学。

他日欧学入中国,消化于中国人之脑中,必当更发奇彩,照耀于全世界,自成一种中国之欧学,非复寻常之欧学者。

《论中国人种之将来》

爰有大物,听之无声,视之无形,不可以假借,不可以强 取,发荣而滋长之,则可以包罗地球,鼓铸万物。摧残而压抑 之,则忽焉萎缩,踪影俱绝。其为物也,时进时退,时荣时枯,时 污时隆,不知其由天欤?由人欤?虽然人有之则生,无之则死; 国有之则存,无之则亡。不宁惟是,则濒死而必生,已亡而复存;苟其无之,则虽生而犹死,名存而实亡。斯物也,无以名之,名之曰元气。

《国民十大元气论》

所谓精神者何?即国民之元气是矣。自衣服、饮食、器械、 27宫室,乃至政治法律,皆耳目之所得闻见者也,故皆谓之形质。 而形质之中,亦有虚实之异焉。如政治法律,虽耳可闻,目可 见,然以手不可握之,以钱不可购之,故其得之也亦稍难。故衣 食器械者,可谓形质之形质,而政治法律者,可谓形质之精神 也。若夫国民元气,则非一朝一夕之所可致,非一人一家之所 可成,非政府之力所能强逼,非宗门之教所能劝导。孟子曰:以 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是之谓精神之精神。求精神之 精神者,必以精神感召之,若支支节节,模范其形质,终不能 成。语曰:国于天地,必有与立。国所与立者何?曰民而已。民所以立者何?曰气而已。

《国民十大元气论》

28 二十世纪以后将无英雄。何以故?人人皆英雄故。英雄云 者,常人所以奉于非常人之徽号也。畴昔所谓平常者,今则常 人皆能之,于是乎彼此皆英雄,彼此互消,而英雄之名词,遂可 以不出现。夫今之常人,所以能为昔之非常人;而昔之非常人, 只能为今之常人者,何也?其一,由于教育之普及。昔者教法不 整,其所教者不足以尽高才人脑筋之用,故往往逸去,奔轶绝 尘。今则诸学大备,智慧日平等,平等之英雄多,而独秀之英雄 自少。其二,由于分业之精繁。昔者一人而兼任数事,兼治数 学,中才之人,力有不及,不得不让能者以独步焉。今则无论艺 术,无论学问,无论政治,皆分劳赴功,其分之日细,则专之者 自各出其长,而兼之者自有所不逮,而古来全知全能之英雄, 自不可复见。若是乎,世界之无英雄,实世界进步之征验也。 一 切众生皆成佛,则无所谓佛; 一切常人皆为英雄,则无所谓英雄。古之天下所以一治一乱如循环者,何也?恃英雄也。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即世界借英雄而始成立之说 29也。故必到人民不倚赖英雄之境界,然后为真文明,然后以之立国而国可立,以之平天下而天下可平。

《文明与英雄之比例》

老年人如夕照,少年人如朝阳;老年人如瘠牛,少年人如 乳虎;老年人如僧,少年人如侠;老年人如字典,少年人如戏 文;老年人如鸦片烟,少年人如泼兰地酒;老年人如别行星之 陨石,少年人如大洋海之珊瑚岛;老年人如埃及沙漠之金字 塔,少年人如西伯利亚之铁路;老年人如秋后之柳,少年人如 春前之草;老年人如死海之潴为泽,少年人如长江之初发源。 此老年与少年性格不同之大略也。梁启超曰:人固有之,国亦宜然。

《少年中国说》

30 故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少年智则国智, 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独立则国独立,少年自由 则国自由,少年进步则国进步,少年胜于欧洲,则国胜于欧洲, 少年雄于地球,则国雄于地球。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 流, 一泻汪洋;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乳虎啸谷,百兽震惶;鹰隼试翼,风尘吸张;奇花初胎,蓿裔皇皇;干将发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美哉我少年中国,与天不老!壮哉我中国少年,与国无疆!

《少年中国说》

过渡时代者,希望之涌泉也。人间世所最难遇而可贵者 也。有进步则有过渡,无过渡亦无进步。其在过渡以前,止于此 岸,动机未发,其永静性何时始改,所难料也;其在过渡以后,达于彼岸,踌躇满志,其有余勇可贾与否,亦难料也。惟当过渡时代,则如鲲鹏图南,九万里而一息;江汉赴海,百十折以朝 31宗。大风泱泱,前途堂堂,生气郁苍,雄心需皇。其现在之势力 圈,矢贯七札,气吞万牛,谁能御之?其将来之目的地,黄金世 界,茶锦生涯,谁能限之?故过渡时代者,实千古英雄豪杰之大 舞台也,多少民族由死而生,由剥而复,由奴而主,由瘠而肥,所必由之路也。美哉!过渡时代乎!

《过渡时代之希望》

32 康君名有溥,字广仁,以宅行,号幼博,又号大广,南海先 生同母弟也。精悍厉鸷,明照锐断,见事理若区别黑白,勇于任 事,洞于察机,善于观人,达于生死之故,长于治事之条理,严 于律己,勇于改过。自少即绝意不事举业,以为本国之弱亡,皆由八股锢塞人才所致,故深恶痛绝之,偶一应试,辄弃去。

既被逮之日,与同居二人程式谷、钱维骥同在狱中,言笑 自若,高歌声出金石。程、钱等固不知密诏及救护之事,然闻令 出西后,乃曰:“我等必死矣。”君厉声曰:“死亦何伤!汝年已二 十余矣,我年已三十余矣,不犹愈于生数月而死,数岁而死者 乎?且一刀而死,不犹愈于抱病岁月而死者乎?特恐我等未必 死耳,死则中国之强在此矣,死又何伤哉?”程曰:“君所言甚是。第外国变法,皆前者死,后者继,今我国新党甚寡弱,恐我辈一死,后无继者也。”君曰:“八股已废,人才将辈出矣,何患无继哉?"神气雍容,临节终不少变,呜呼烈矣! 33南海先生之学,以仁为宗旨,君则以义为宗旨。故其治事 也,专明权限,能断割,不妄求人,不妄接人。严于辞受取与,有 高掌远疏摧陷廓清之概,于同时士大夫之豪俊皆俯视之。当十 六岁时,因恶帖括,故不悦学,父兄责之,即自抗颜为童子师。 疑其游戏必不成,姑试之。而从之学者有八九人,端坐课弟子, 庄肃俨然,手创学规,严整有度,虽极顽横之童子,戢戢奉法惟 谨。自是知其为治事才, 一切家事营办督租皆委焉。其治事如 商君法,如孙武令,严密缜栗,令出必行,奴仆无不畏之,故事 不举。少年曾与先生同居一楼,楼前有巴蕉一株,经秋后败叶 狼藉,先生故有茂对万物之心,窗草不除之意,甚爱护之。忽一 日,失蕉所在,则君所锄弃也。先生责其不仁,君曰:“留此何 用,徒乱人意。”又一日,先生命君检查屋上旧书整理之,以累世为儒,阁上藏前代帖括甚多,君举而付之一炬。先生诘之,君34 则曰:“是区区者尚不割舍耶?留此物,此楼何时得清净。”此皆 君十二三岁时轶事也。虽细端,亦可以验见其刚断之气矣。君 事母最孝,非在侧则母不欢,母有所烦恼,得君数言,辄怡笑以 解。盖其在母侧,纯为孺子之容,与接朋辈任事时,若两人云。

最深于自知,勇于改过。其事为己所不能任者,必自白之,不轻许可;及其既任,则以力殉之;有过失,必自知之、自言之而痛改之,盖光明磊落、肝胆照人焉。

《戊戌政变记 ·康广仁传》

杨君字漪村,又号春香子,山西闻喜县人也。少颖敏,十二岁录为县学附生。博学强记,自十三经、史、汉、通、鉴、管、荀、庄、墨、老、列、韩、吕诸子,乃至《说文》、《玉篇》、《水经注》旁及佛典,皆能举其辞,又能钩玄提要,独有心得,考据宏博,而能讲宋明义理之学,以气节自厉,岩烧独出,为山西儒宗。其为举人负士林重望。光绪八年,张公之洞巡抚山西,创令德堂,教全 35省士以经史、考据、词章、义理之学,特聘君为院长,以矜式多 士。二十四年正月俄入胁割旅顺、大连湾,君始入台,第一疏即 极言地球大势,请联英、日以拒俄,词甚切直。时都中人士,皆知君深于旧学,而不知其达时务,至是共惊服之。

至八月初六日垂帘之伪命既下,党案已发,京师人人惊 悚,志士或捕或匿,奸焰昌披,莫敢搂其锋,君独抗疏诘问皇上 被废之故,援引大义切陈国难,请西后撤帘归政,遂就缚。狱中 有诗十数章,怆怀圣君腾念外患,忠气之诚,溢于言表。论者以 为虽前明方正学杨椒山之烈不是过也。君持躬廉正,取与之 间,虽一介不苟。官御史时家赤贫,衣食或不继,时惟庸诗文以 自给,不稍改其初。居京师二十年,恶衣菲食敝车羸马,坚苦刻厉,高节绝伦,盖有古君子之风焉。子载田,字米裳,举人,能世36 其学,通天算、格致,厉节笃行,有父风。

论曰,漪村先生可谓义形于色矣。彼逆后贼臣,包藏祸心, 蓄志既久,先生岂不知之?垂帘之诏既下,祸变已成,非空言所 能补救,先生岂不知之?而乃入虎穴,蹈虎尾,抗疏谔谔,为请 撤帘之迂论,斯岂非孔子所谓愚不可及者耶。八月初六之变, 天地反常,日月异色,内外大小臣僚以数万计,下心低首,忍气 吞声,无一敢怒之而敢言之者,而先生乃从容慷慨,以明大义 于天下,宁不知其无益哉?以为凡有血气者固不可不尔也。鸣 呼!荆卿虽醯,暴嬴之魄已寒;敬业虽夷,牝朝之数随尽。仁人君子之立言立事,岂计成败乎?岂计成败乎?漪村先生可谓义形于色矣。

《戊戌政变记 ·杨屎秀传》

杨锐字叔峤,又字钝叔,四川绵竹县人。性笃谨,不妄言邪 37视,好词章。张公之洞督学四川,君时尚少,为张所拔识,因受 业为弟子。张爱其谨密,甚相亲信。光绪十五年,以举人授内阁 中书,张出任封疆,将二十年,而君供职京僚。张有子在京师, 而京师事不托之子而托之君。张于京师消息一切藉君有所考察,皆托之于君。书电络绎,盖为张第一亲厚之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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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久居京师,最审朝局,又习闻宫廷之事,知二十年来之 国脉,皆斫丧于西后之手,愤懑不自禁,义气形于词色。故与御 史朱一新、安维峻、学士文廷式交最契。朱者曾疏劾西后嬖宦 李莲英,因忤后落职者也。安者曾疏请西后勿揽政权,因忤后 遣戍塞外者也。文者曾请皇上自收大权,因忤后革职驱逐者也。君习与诸君游,宗旨最合,久有裁抑吕武之志,至是奉诏与诸同志谋卫上变,遂被逮授命。君博学,长于诗,尝辑注《晋38 书》,极闳博,于京师诸名士中称尊宿焉,然谦称抑自持,与人言恂恂如不出口,绝无名士轻薄之风,君子重之。

论曰:叔峤之接人发论,循循若处子,至其尚气节,明大义,立身不苟,见危授命,有古君子之风焉。

《戊戌政变记 ·杨锐传》

林君字暾谷,福建侯官县人。南海先生之弟子也。自童龇 颖绝秀出,负意气,天才特达,如竹箭标举,干云而上,冠岁乡 试冠全省,读其文奥雅奇伟,莫不惊之。长老名宿皆与折节为 忘年交。故所友皆一时闻人,其于诗词骈散文皆天授,文如汉魏人,诗如宋人,波澜老成,环奥深秾,流行京师,名动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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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变起,同被捕,十三日斩于市,临刑呼监斩吏问罪名,吏不顾而去,君神色不稍变云。著有《晚翠轩诗集》若干卷、长短句及杂文若干卷。妻沈静仪,沈文肃公葆桢之孙女,得报痛哭 39不欲生,将亲入都收遗骸,为家人所劝禁,乃仰药以殉。

论曰:暾谷少余一岁,余以弟畜之,暾谷故长于诗词,喜吟 咏,余规之曰:词章乃娱魂调性之具,偶一为之可也,若以为 业,则玩物丧志,与声色之累无异。方今世变日丞,以君之才, 岂可溺于是。君幡然戒诗,尽割舍旧习,从南海治义理经世之学,岂所谓从善如不及邪?荣禄之爱暾谷,罗致暾谷,致敬尽礼, 一旦则悍然不问其罪否,骈而戮之,彼豺狼者岂复有爱恨 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朝杯酒,暮白刃,虽父母兄弟,犹且不顾,他又何怪。

《戊戌政变记 ·林旭传》

刘君字裴村,四川富顺县人。性端重敦笃,不苟言笑,志节崭然,博学能文诗,善书法,诗在韩杜之间。书学鲁公,气骨森40 竦,严整肖其为人。弱冠后成进士,授刑部主事,治事精严。光 绪二十年,以亲丧去官,教授乡里,提倡实学,蜀人化之。官京 师,闭户读书,不与时流所谓名士通,故人鲜知者。及南海先生 开保国会,君翩然来为会员。七月以陈公宝箴荐,召见加四品卿衔,充军机章京,参预新政。初君与谭君尚未识面,至是既同官又同班,则大相契,谭君以为京师所见高节笃行之士,罕其比也。向例凡初入军机者内侍例索赏钱,君持正不与。礼亲王 军机首辅,生日祝寿,同僚皆往拜,君不往。军机大臣裕禄擢礼 部尚书,同僚皆往贺,君不贺。谓时事艰难,吾辈拜爵于朝,当 劬王事,岂有暇奔走媚事权贵哉,其气节严厉如此。七月二十六日有湖南守旧党曾廉上书请杀南海先生及余,深文罗织,谓为叛逆,皇上恐西后见之,将有不测之怒,乃将其折交裕禄命转交谭君按条详驳之,谭君驳语云:臣嗣同以百口保康梁之忠,若曾廉之言属实,臣嗣同请先坐罪。君与谭君同在二班,乃并署名曰:臣光第亦请先坐罪。谭君大敬而惊之,君曰:即微皇 41上之命,亦当救志士,况有君命耶,仆不让君独为君子也。于是谭君益大服君。变既作,四卿同被逮下狱,未经讯鞫。故事提犯自东门出则宥,出西门则死。十三日使者提君等六人自西门出,同人未知生死,君久于刑部,请囚狱故事,太息曰:“吾属 死,正气尽。”闻者莫不挥泪。君既就义,其嗣子赴市曹伏尸痛哭一日夜以死。君家贫,坚苦刻厉,诗文甚富,就义后,未知其稿所在。

《戊戌政变记 ·刘光第传》

谭君字复生,又号壮飞,湖南浏阳县人。少倜傥有大志,淹 通群籍,能文章,好任侠,善剑术。父继洵,官湖北巡抚。幼丧 母,为父妾所虐,备极孤孽苦,故操心危,虑患深,而德慧术智日增长焉。弱冠从军新疆,游巡抚刘公锦棠幕府,刘大奇其才,42 将荐之于朝,会刘以养亲去官,不果。自是十年,来往于直隶、 新疆、甘肃、陕西、河南、湖南、湖北、江苏、安徽、浙江、台湾各省,察视风土,物色豪杰。然终以巡抚君拘谨,不许远游,未能尽其四方之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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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初六日变遂发,时余方访君寓,对坐榻上,有所擘划。而 抄捕南海馆(康先生所居也)之报忽至,旋闻垂帘之谕。君从容 语余曰:“昔欲救皇上既无可救,今欲救先生亦无可数,吾已无事可办,惟待死期耳。虽然,天下事知其不可而为之。”余是夕宿日本使馆,君竟日不出门,以待捕者。捕者既不至,则于其明日入日本使馆与余相见,劝东游,且携所著书及诗文辞稿本数册家书一箧托焉。曰:“不有行者,无以图将来;不有死者,无以 酬圣主。今南海之生死未可卜,程婴杵臼,月照西乡,吾与足下分任之。”遂相与一抱而别。初七八九三日,君复与侠士谋救皇上,事卒不成。初十日遂被捕。被捕之前一 日,日本志士数辈 43苦劝君东游,君不听,再四强之,君曰:“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 而成,今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所以不昌也。有 之,请自嗣同始!”卒不去,故及于难。君既系狱。题一诗于狱壁曰:“望门投宿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盖念南海也。以八月十三日斩于市,春秋 三十有三。就义之日,观者万人,君慷慨神气不少变。时军机 大臣刚毅监斩,君呼刚前曰:“吾有一言!”刚去不听,乃从容就戮。呜呼烈矣!

《戊戌政变记 ·谭嗣同传》

呜呼!此中国为国流血第一烈士,亡友浏阳谭君之遗著也。 烈士之烈,人人知之,烈士之学,则罕有知之者。亦有自谓知之,而其实未能知者。余之识烈士,虽仅三年,然此三年之中,44 学问言论行事,无所不与共。其于学也,无所不言,无所不契, 每共居则促膝对坐一榻中,往复上下,穷天人之奥,或彻数日 夜废寝食,论不休。每十日不相见,则论事、论学之书盈一箧。 呜呼!烈士之可以千古,尚有出乎烈士之外者,余今不言,来者 曷述焉。乃叙曰:《仁学》何为而作也,将以会通世界圣哲之心 法,以救全世界之众生也。南海之教学者曰:“以求仁为宗旨, 以大同为条理,以救中国为下手,以杀身破家为究竟。”《仁学》 者即发挥此语之书也,而烈士者即实行此语之人也。今夫众生 之大蔽,莫甚乎有我之见存,有我之见存,则因私利而生计较, 因计较而生挂碍,因挂碍而生恐怖。驯至一事不敢办, 一言不 敢发,充其极也,乃至见孺子入井而不怵惕,闻邻榻呻吟而不 动心,视同胞国民之糜烂而不加怜,任同体众生之痛痒而不知 觉,于是乎大不仁之事起焉。故孔子绝四,终以无我。佛说曰:无我相。今夫世界乃至恒河沙数之星界,如此其广大,我之一身,如此其藐小。自地球初有人类,初有生物,乃至前此无量 45劫,后此无量劫,如此其长,我之一身,数十寒暑,如此其短。世 界物质,如此其复杂,我之一身,分合七十三原质中各质组织 而成,如此其虚幻。然则我之一身,何可私之有?何可爱之有? 既无可私,既无可爱,则毋宁舍其身以为众生之牺牲,以行吾 心之所安。盖大仁之极,而大勇生焉,顾婆罗门及其他旧教,往 往有以身饲蛇虎,或断食,或卧车下辙下求死。而孔佛不尔者, 则以吾固有不忍人之心,既曰不忍矣,而洁其身而不思救之, 是亦忍也。故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孔子曰:“天下有道, 丘不与易也。”古之神圣哲人,无不现身于五浊恶世,经历千辛 万苦者。此又佛所谓乘本愿而出,孔子所谓求仁而得仁,又何 怨也。烈士发为众生流血之大愿也久矣,虽然,或为救全世界 之人而流血焉,或为救一种之人而流血焉,或为救一国之人而流血焉,乃至或为救一人而流血焉,其大小之界,至不同也。然46 自仁者视之,无不同也。何也?仁者平等也,无差别相也,无拣 择法也,故无大小之可言也,此烈士所以先众人而流血也。况 有《仁学》 一书,以公于天下,为法之灯,为众生之眼,则烈士亦 可以无慊于全世界也夫,亦可以无慊于全世界也夫。烈士流血后九十日,同学梁启超叙。

《仁学序》

中国之为人弱,其效极于今日,而其根伏于数十年之前。 47西人以兵弱我者一,以商弱我者百。中国武备不修,见弱之道 一,文学不兴,见弱之道百。西人之始来也,非必欲得地也,灭 国也,通商而已。通商万国之所同也,客邦之利五,而主国之利 十,未或以为害也。害恶在?中国人士处暗室,坐眢井,曹不知 外事。又疲散茶耎,苟欲弥一日之患,而狃于千岁之毒。彼族察 是,故相待之道,曰欺曰胁,而我之遇彼也,如丛神与弈秋博, 无著不谬,无子不死。 一误再误,以讫于今。呜呼!不可谓国有人矣。

《适可斋记言记行序》

叙曰:《记》曰:“能群焉谓之君。”乃古之君民者,其自号于 众也,曰孤,曰寡人,曰予一人,蒙窃惑焉。孤与寡,世所称为无告者也,而独以为南面之名则乐之,经传之谥污君也,谓之独48 夫,谓之一夫,闻者莫不知为恶名也。吾不解“予一人”之训诂, 与独夫有何殊异也。今夫千万人群而成国,亿兆京垓人群而成 天下。所以有此国与天下者,则岂不以能群乎哉!以群术治群, 群乃成;以独术治群,群乃败。己群之败,他群之利也。何谓独 术?人人皆知有己,不知有天下。君私其府,官私其爵,农私其 畴,工私其业,商私其价,身私其利,家私其肥,宗私其族,族私 其姓,乡私其土,党私其里,师私其教,士私其学,以故为民四 万万,则为国亦四万万,夫是之谓无国。善治国者,知君之与民 同为一群之中之一人,因以知夫一群之中所以然之理,所常行 之事,使其群合而不离,萃而不涣,夫是之谓群术。天下之有列 国也,已群与他群所由分也。据乱世之治群多以独,太平世之治群必以群。以独术与独术相遇,犹可以自存;以独术与群术相遇,其亡可翘足而待也。

《说群序》

物之以群相竞,斯固然矣,至其势逼而率相近者,则其相 49竞也尤甚。草木之群也,鱼之群也,鸟之群也,兽之群也,其不 敌人群一也,而兽群独蚤见摧灭者何也?其居与人太逼,其类 与人太近也。故鱼得以自存于渊,鸟得以自存于天,草木得以 自存于地,为其与人无患与人无争也。若其相逼相近而犹能自存者,若蜂、若蝗、若蚁、若蚊虻,则必其能群之力与人不甚相远,故其类终莫得而渐灭。

《说群一 群理一》

何谓造物?合群是已。何谓化物?离群是已。欲求水者以 轻气二分剂养气一分剂合而群之,则水体成矣。欲灭水者以二 铂片激电化之,使其轻养二质发泡相离,则水体灭矣。推之百 物,莫不皆然。故欲灭人之家者,灭其家之群可矣。使之兄弟相阅,父子相夷,虽素封之产,可立敝矣。欲灭人之国者,灭其国50 之群可矣。使之上下不相通,彼此不相恤,虽天府之壤,可立亡 矣。木有寄生者,寄生之木菀,则所寄之木枯矣。然必槐、桑、 蒲、柳之类质理松散,然后寄生者乃得入。其松柏豫章无患此 者,质点之相切密也。老病之人肺腑阂隔腠理松疏,则鬼祟凭 之,寒暑侵之,强壮少年无患此者,体魄之相卫周也。夫治国者何独不然。舜之所居, 一年成邑,三年成都。武王有臣三千,惟一心,合群之谓也。《春秋》曰:“梁亡。”《传》曰:“鱼烂而亡也。”

凡言亡国者,号曰土崩,曰瓦解,离群之谓也。

《说群一 群理一》

吾闻师之言地运也,大地之运,起于昆仑。最先兴印度,迤西而波斯,而巴比伦,而埃及。渡地中海而兴希腊沿海股,而兴罗马意大利,循大西洋海岸迤北兴西班牙、葡萄牙,又北而兴法兰西。穿海峡而兴英吉利,此千年以内,地运极于欧土,洋溢全洲。其中原之地,若荷兰,若瑞士,若德意志,则咸随其运之 51所经,而一一渤起。百年以内,运乃分达, 一入波罗的海迤东以 兴俄, 一渡大西洋迤西以兴美,三十年来西行之运,循地球一 转,渡大东洋以兴日本,日本与中国接壤,今运率甚速,当渡黄 海、渤海兴中国。而北有高丽,南有台湾,以为之过脉,运将及 矣。东行之运,经西伯利亚,达中国。十年以后,两运并交,于是 中国之强盛,将甲于天下。昔终始五德之学,周秦儒者,罔不道 之,其几甚微,其理可信。此固非一孔之儒,可以持目论而非毁 之者也。以人事言之则如彼,以势言之则如此。呜呼!彼西人 虽欲犬马我,奴隶我,吾奚惧焉,吾奚馁焉。问者曰:瓜分之约, 期以五年,内讧之形,不可终日。汲汲顾影,日薄唵磁,死丧无 日,皇言盛强,五尺之童,知其无救。甚矣,吾子之至愚而病狂 也,不则故为大言以自喜以欺天下也。释之曰:不极剥者不速复,不小往者不大来。华盛顿八岁血战,南北美频年交恶,于美52 之强,宁有害焉?拿帝用兵,杀人如草菅,君民草政,废置于弈 棋,于法之强,宁有害焉?俄、德、美三国,劫盟海疆,萨长土诸 藩,构衅内地,于日本之强,宁有害焉?且而不闻乎,殷忧所以 启圣,多难乃以兴国。又曰:置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 存。举天下人而安之,斯获危矣。举天下人而危之,斯获安矣。 吾直惧夫吾国人于今日危亡之故,知之者尚少也,藉或知之, 则以为大局之患,于我无与也。亦即知之,亦即忧之,固知重泉 之下,即是天衢,各怀衔石之心,已无东海。彼何德而天幸,我 何辜而天亡,敬告我后,及我大夫,凡百君子,吾侪小民,忍大 辱,安大苦,发大愿,合大群,革大弊,兴大利,雪大耻,报大仇,定大难,造大业,成大同。仁人志士,其宁能无动于其心者乎?《论中国之将强》荀子曰:凡事利多而害少,则为之。商君曰:利不十不变 53法,有百倍之利,而更无一害,夫亦何惮而久不为也。挽粟、调 兵、通商、利运、赈灾、察吏、开风气、通有无,铁路之利,亦即知 之言之,筹巨款而专办之矣。而反于此近民要图,习不加察,有 数微款,诿难筹办,无亦见远而遗近乎。远法商周之旧制,近采泰西之新政,内豁壅污之积弊,外免邻国之恶诮,民生以利,国体以尊,政治以修,富强以基, 一举而数善备。固未有切近便易 于此者也。《书》曰:“王道荡荡。”又曰:“王道平平。”盖信乎王道之必先如此,然后有以著荡平之化也。

《冶始于道路说》

男女中分,人数之半,受生于天,受爱于父母,非有异类, 虽然人类之初起,以力胜者也,力之最悬绝不相致,而大势最易分者,莫如男女,故男子之强悍者相率而倡扶阳抑阴说。尽54 天下之女子而不以同类相待,是故尘尘五洲,莽莽万古,贤者 如鲫,政教如海,无一言一事为女子计。其待女子也,有两大 端: 一曰充服役,二曰供玩好。由前之说,则豢之若犬马。由后 之说,则饰之若花鸟。禀此二虐,乃生三刑,非洲、印度以石压 首,使成扁形,其刑若黥。欧洲好细腰,其刑若关木。中国缠足, 其刑若断胫。三刑行而地球之妇女无完人矣。缠足不知所自始 也,要而论之,其必起于污君独夫民贼贱丈夫。苟以恣一 日之 欲,而敢于冒犯千世之不韪。其行事则商受之剖孕断涉,其居 心则刘钬之斗兽戏蛇。以孔教论,所谓作俑其必无后。以佛法 论,所谓地狱正为此人。嗟夫!天下事良法每惮于奉行,而谬种 每易于相袭。以此残忍酷烈轻薄猥贱之事,乃至波靡四域,流 毒千年。父母以此督其女,舅姑以此择其妇,夫君以此宠其妻, 龇齿未易,已受极刑,骨即折落,皮肉溃脱,创伤充斥,脓血狼藉,呻吟弗顾,悲谛弗恤,哀求弗应,嗥号弗闻,数月之内,杖而不起, 一年之内,舁而后行。虽狱吏之尊,无此忍心,即九世之 55仇,亦报不至是。顾乃以骨肉之爱,天性之亲,狗彼俗情,为此荼毒,呜呼!可不谓愚人哉?可不谓忍人哉?《戒缠足会叙》要之舍西学而言中学者,其中学必为无用;舍中学而言西 学者,其西学必为无本。无用无本,皆不足以治天下。虽庠序如 林,逢掖如鲫,适以蠹国,无救危亡。方今四夷交侵,中国微矣! 数万万之种族,有为奴之痫;三千年之宗教,有坠地之惧。存亡 绝续,在此数年。学者不以此自任,则颠覆惨毒,宁有幸乎?曾 子曰:“士不可以不宏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是在吾党。

《西学书目表后序》

56 《春秋》曰:蒙大辱以生者,无宁死。痛乎哉!以吾中国四万 万戴天覆地含生负气之众,轩辕之胤,仲尼之徒,尧舜文王之 民,乃化化视视,忍尤攘垢,缅然为臣、为妾、为奴、为隶、为牛、 为马于他族,以偷余命而保残喘也。《记》曰:哀莫大于心死。心 死者,诟之而不闻,曳之而不动,唾之而不怒,役之而不惭,到之而不痛,縻之而不觉。此其术也,自老氏言之,谓之至道,而自孔子、孟子言之,谓之无耻。呜呼!吾不解今天下老氏之徒,何其多也,越惟无耻,故安于城下之辱。陵寝之踽躏,宗柘之震恐,边民之涂炭,而不思一雪。乃反托虎穴以自庇,求为小朝廷 以乞旦夕之命。越惟无耻,故坐视君父之难,忘越镝之义,昧螯 纬之恤,朝睹烽燧,则苍黄瑟缩,夕闻和议,则歌舞太平。官惟 无耻,故不学军旅而敢于掌兵,不谙会计而敢于理财,不习法律而敢于司李。瞽聋跛疾,老而不死,年逾耋颐,犹恋栈豆,接见西官,栗栗变色,听言若闻雷,睹颜若谈虎。其下焉者,饱食无事,趋衙听鼓,旅进旅退,濡濡若驱群豕,曾不为怪。士惟无 57耻,故一书不读, 一物不知,出穿窬之技,以作搭题,甘囚虏之 容,以受收检,褒八股、八韵,谓极宇宙之文,守高头讲章,谓穷 天人之奥。商惟无耻,故不讲制造,不务转连,攘窃于室内,授 利于渔人,其甚者习言语为奉承西商之地,入学堂为操练买办 之子,充犬马之役,则耀于乡间,假狐虎之威,乃轿其同族。兵惟无耻,故老弱羸病,苟且充额,力不能胜匹雏。耳未闻谈战事,以养兵十年以蓄,饮酒看花,距前敌百里而遥,望风弃甲。 民惟无耻,百人之中,识字者不及三十,安之若素,五印毒物, 天下所视为虺命为鸩,乃遍国种之,遍国嗜之,男妇老弱,十室 八九,依之若命。缠足陋习,倡优之容,天刑之惨,习之若性。嗟 乎!之数无耻者,身有一于此罔不废,家有一于此罔不破,国有 一于此罔不亡。使易其地居殷周之世,则放巢流彘之事,兴不旋踵,使移此辈实欧墨之域,则波兰、突厥之辙,将塞天壤。吾58 不解天之所毒中国者,何以如此其甚也。吾又不解中国人之自 绝于天者,又何以如此其至也。《孟子》曰:“无耻之耻,无耻 矣。”吾中国四万万人者,惟不知无耻之为可耻以有今日,亦既 知之,亦既耻之,子胥耻父,乃鞭楚墓;范蠡耻君,乃沼吴室;张 良耻国,乃墟秦社。大彼得耻愚以兴俄,华盛顿耻弱以造美,惠 灵吞耻挫以拒法,嘉富洱耻散以合意,威良卑士麦耻受辖而德 称雄,爹亚士耻割地而法再造,日本君臣民耻劫盟而幡然维 新,更张百度,遂有今日。若是者虽耻何害,而惜乎吾中国知之 者尚少,方且掩匿弥缝其可耻者,以冀他人之不我知,而未闻 有出天下之公耻,以与天下共耻之者也。宗室寿君,以天潢之 亲,明德之后,奋然耻之,特标此义,立会以号召天下,而走告 于启超曰:嗟乎!吾侪四万万蒙耻之夫,苟犹有人心,犹是含生 负气戴天覆地者,其庶诵《春秋》之义,抉老学之毒,以从寿君之后,意者天其未绝中国欤。虽然,吾犹将有言,愿吾侪自耻其耻,无责人之耻,贤者耻大,不贤耻小,人人耻其耻而天下平。 59自讳其耻,时曰无耻,自诵其耻,时曰知耻。启超请诵耻以倡于 天下。呜呼!圣教不明,民贼不息,太平之治不进,大同之象不成。斯则启超之耻也。

《知耻学会叙》

天下最可厌可憎可鄙之人,莫过于旁观者。

旁观者,如立于东岸,观西岸之火灾,而望红光以为乐;如 立于此船,观彼船之沉溺,而睹其凫浴以为欢。若是者,谓之阴 险也不可,谓之狠毒也不可。此种人无以名之,名之曰无血性。 嗟乎!血性者人类之所以生,世界之所以立也;无血性则是无人类、无世界也。故旁观者,人类之蟊贼、世界之仇敌也。

人生于天地之间,各有责任。知责任者大丈夫之始也,行责任者大丈夫之终也,自放弃其责任,则是自放弃其所以为人60 之具也。是故人也者,对于一家而有一家之责任,对于一国而 有一国之责任,对于世界而有世界之责任。 一家之人各各自放 弃其责任,则家必落; 一国之人各各自放弃其责任,则国必亡; 全世界人人各自放弃其责任,则世界必毁。旁观云者:放弃责任之谓也。

中国词章家有警语二句,曰:“济人利物非吾事,自有周公 孔圣人。”中国寻常人有熟语二句,曰:“各人自扫门前雪,不管 他人瓦上霜。”此数语者实旁观者之经典也、口号也。而此种经典、口号,深入于全国人之脑中,拂之不去,涤之不净。质而言之,即“旁观”二字,代表吾全国人之性质也,是即“无血性”三字,为吾全国人所专有物也。呜呼!吾为此惧。

《呵旁观者文》

泰西人之论中国者,辄曰:彼其人无爱国之性质。故其势 61涣散,其心耎懦,无论何国何种之人,皆可以掠其地而奴其民, 临之以势力,则帖耳相从;啖之以小利,则争趋若鹜。盖彼之视 我四万万人,如无一人焉。惟其然也,故日日议瓜分,逐逐思择 肉,以我人民为其圉下之隶,以我财产为其囊中之物,以我土 地为其版内之图。扬言之于议院,胜说之于报馆,视为固然,无所忌讳。询其何故,则曰:支那人不知爱国故。哀时客曰:“呜呼!我四万万同胞之民,其重念此言哉。”

《爱国论》

哀时客又曰:“鸣呼!异哉,我同胞之民也,谓其知爱国耶, 何以一败再败, 一割再割,要害尽失,利权尽丧,全国命脉,朝 不保夕。而我民犹且以酣以嬉,以歌以舞,以鼾以醉,晏然以为于己无与,谓其不知爱国耶。”顾吾尝游海外,海外之民以千万62 计,类皆激昂奋发。忠肝热血,谈国耻,则动色哀叹;闻变法,则额手踊跃;睹政变,则扼腕流涕。莫或使之,莫或使之。呜呼!等是国也,等是民也,而情实之相反若此。

《爱国论》

今试执一人而语之曰:汝之性奴隶性也,汝之行奴隶行也,未有不色然而怒者。然以今日吾国民如此之人心,如此之习俗,如此之言论,如此之举动,不谓之为奴隶性奴隶行不得也。夫使吾君以奴隶视我,而我以奴隶自居,犹可言也。今吾君以子弟视我,而我仍以奴隶自居,不可言也。泰西人曰:支那人无爱国之性质。我四万万同胞之民,其重念此言哉,其一雪此言哉。

国者何?积民而成也。国政者何?民自治其事也。爱国者何?民自爱其身也。故民权兴则国权立,民权灭则国权亡。为君相者而务压民之权,是之谓自弃其国;为民者而不务各伸其 63权,是之谓自弃其身。故言爱国必自兴民权始。

《爱国论》

西儒之言曰:侵犯人自由权利者,为万恶之最,而自弃其 自由权利者,恶亦如之。盖其损害天赋之人道一也。夫欧洲各 国今日之民权,岂生而已然哉,亦岂皆其君相晏然辟耳而授之 哉。其始由一二大儒,著书立说而倡之,集会结社而讲之,浸假 而其真理灌输于国民之脑中,其利害明揭于国民之目中,人人 识其可贵,知其不可以已,则赴汤蹈火以求之,断颈绝胆以易 之。西儒之言曰:文明者,购之以血者也。又曰:国政者,国民之 智识力量的回光也。故未有民不求自伸其权,而能成就民权之 政者。我国蚩蚩四亿之众,数千年受治于民贼政体之下,如盲鱼生长黑壑,出诸海而犹不能视。妇人缠足十载,解其缚而犹64 不能行,故步自封,少见多怪,曾不知天地间有所谓民权二字。

《爱国论》

独立者何?不藉他力之扶助,而屹然自立于世界者也。人 而不能独立,时曰奴隶。于民法上不认为公民;国而不能独立, 时曰附庸。于公法上不认为公国。嗟乎!独立之不可以已如是 也。《易》曰:“君子以独立不惧。”孟子曰:“若夫豪杰之士,虽无 文王犹兴。”又曰:“彼丈夫也,我丈夫也,吾何畏彼哉!”人苟不 自居君子而自居细人,不自命豪杰而自命凡民,不自为丈夫而甘为妾妇,则亦已矣。苟其不然,则当自养独立之性格。

人有三等, 一曰,困缚于旧风气之中者。二曰,跳出于旧风 气之外者。三曰,跳出旧风气而后能造新风气者。夫世界之所 以长不灭而日进化者,赖有造新风气之人而已。天下事往往有十年以后,举世之人,人人能思之,能言之,能行之。而在十年以前,思之言之行之仅一二人,而举世目为狂悖,从而非笑之。 65夫同一思想言论行事也,而在后则为同,在前则为独,同之与 独,岂有定形哉?既曰公理,则无所不同,而于同之前必有独之 一界,此因果阶级之定序必不可避者也。先于同者则谓之独, 古所称先知先觉者,皆终其身立于独立境界者也。惟先觉者出 其所独以公诸天下,不数年而独者皆为同矣。使于十年前无此独立之一二人以倡之,则十年以后之世界,犹前世界也。故独立性者,孕育世界之原料也。

《独立论》

天下不能独立之人,其别亦有二, 一曰望人之助者;二曰 仰人之庇者。望人之助者盖凡民,犹可言也。仰人之庇者,真奴 隶也,不可言也。鸣呼!吾一语及此,而不禁太息痛恨于我中国奴隶根性之人何其多也!试一思之,吾中国四万万人,其不仰66 庇于他人者几何哉?人人皆有其所仰庇者,所仰庇之人,又有 其所仰庇者,层积而上之,至于不可纪极,而求其真能超然独 立与世界直接者,殆几绝也。公法,凡国之仰庇于他国者,则其 国应享之权利,尽归于所仰庇国之内,而世界上不啻无此国。 然则人之仰庇于他人者,亦不啻世界上无此人明矣。而今吾中国四万万皆仰庇于他人之人,实则无一人也。以全国之大,而至于无一人,天下可痛之事,孰过此也。

《独立论》

孟德斯鸠曰:“凡君主国之人民,每以斤斤之官爵名号为 性命相依之事,往往望贵人之一颦一笑,如天帝,如鬼神者。” 孟氏言之,慨然有余痛焉,而不知我中国之状态,更有甚于此 百倍者也。今夫畜犬,见其主人,摆颈摇尾,前趋后蹑者,为求食也。今夫游妓,遇其所欢,涂脂抹粉,目挑心招者,为缠头也。

若夫以有灵觉之人类,以有血性之男子,而其实乃不免为畜犬 67游妓之所为,举国如是,犹谓之有人焉,不可得也。吾今为此 言,人必坐吾以刻薄之罪,吾亦固不忍言之。虽然,试观今日所 谓士大夫者,其于求富贵利达之事,与彼畜犬游妓之所异者能几何也?士大夫一国之代表也,而竟如是谓国之有人,不可得也。

夫彼求富贵利达者,必生于畜犬游妓之行何也?以有所仰庇也。此一种仰庇于人之心,习之成性,积数千年铭刻于脑筋而 莫或以为怪,稍有倡异议者,不以为大逆不道,则以为丧心病 狂也。彼其论殆谓人不可一 日不受庇于人者,今日不受庇于 甲,明日必当受庇于乙,如彼史家所论,谓不可一 日无正统是 也。又其人但能庇我,吾则仰之,不论其为何如人。如彼史家所 记载,今日方目之为盗贼,明日已称之为神圣文武太祖高皇帝是也。故数千年来受庇于大盗之刘邦、朱元璋,受庇于篡贼之68 曹丕、司马师、刘裕、赵匡胤,受庇于贼种之刘渊、石勒、耶律、 完颜、成吉思,皆砚然不之怪。从其摆颈摇尾、涂脂抹粉,以为 分所宜然,但求无一 日无庇我之人足矣。呜呼!吾不知我中国 此种畜根奴性,何时始能划除之而化易之也。今来庇我者,又 将易他人矣。不见乎人耶稣教天主教者遍于行省乎?不见乎求 入英籍日本籍者,接踵而立乎?不见乎上海香港之地皮涨价至 百数十倍乎?何也?为求庇耳。有心者方欲以瓜分革命之惨祸 至动众人,而不知彼畜根奴性之人,营狡兔之三窟,固已久矣。 此根性不破,虽有国不得谓之有人,虽有人不得谓之有国。哀 时客曰:今之论者,动曰西人将以我为牛马为奴隶,吾以为特患同胞之自为牛马,自为奴隶而已。苟不尔,则必无人能牛马之奴隶之者,我国民盍兴乎来。

《独立论》

凡任天下大事者,不可不先破成败之见。然破此见,大非 69易事。必知天下之事,无所谓成,无所谓败,参透此理而笃信 之,则庶几矣。何言乎无所谓成?天下进化之理,无有穷也,进 一级更有一级,透一层更有一层。今之所谓文明大业者,自他 日观之,或笑为野蛮,不值一钱矣。然则所谓成者果何在乎?使 吾之业能成于一国,而全世界应办之事复无限,其不成者正多 矣;使吾之业能成于一时,而将来世界应办之事复无限,其不 成者正多矣。况即以一时一国论之,欲求所谓美满圆好毫无缺 憾者,终不可得;其有缺憾者,即其不成者也。盖世界之进化无 穷,故事业也因之无穷,而人生之年命境运、聪明才力则有穷。 以有穷者入于无穷者,而欲云有成,万无是处。何言乎无所谓 败?天下之理,不外因果,不造因则断不能结果,既造因则无有 不结果,而其结果之迟速远近,则因其内力与外境而生种种差别。浅见之徒,偶然未见其结果,因谓之为败云尔,不知败于此70 者或成于彼,败于今者或成于后,败于我者或成于人。尽一分 之心力,必有一分之补益,故惟日孜孜,但以造因为事,则他日 结果之收成,必有不可量者。若怵于目前,以为败矣败矣,而不复办事,则遂无成之一 日而已。故办事者立于不败之地者也,不办事者立于全败之地者也。苟通乎此二理,知无所谓成,则 无希冀心;知无所谓败,则无恐怖心。无希冀心,无恐怖心,然 后尽吾职分之所当为,行吾良知所不能自已,备其身以入于世界中,磊磊落落,独往独来,大丈夫之志也,大丈夫之行也。

《成败》

读松阴之集,然后知日本有今日之维新者,盖非偶然矣。 老子曰:“不为天下先。”盖为天下先者,未有不败者也。然天下人人皆畏败而惮先,天下遂以腐坏不可收拾。吉田松阴之流,先天下以自取败者也。天下之事,往往有数百年梦想不及者,忽焉一人倡之,数人和之,不数年而遍于天下焉。苟无此倡之 71一人,则或沉埋隐伏更历数十年、数百年而不出现,石沉大海,云散太虚而已。

《成败》

或云英雄造时势,或云时势造英雄,此二语皆名言也。为 前之说者曰:英雄者,人间世之造物主也。人间世之大事业,皆 英雄心中所蕴蓄而发现者。虽谓世界之历史,即英雄之传记, 殆无不可也。故有路得然后有新教;有哥仑布然后有新洲;有 华盛顿,然后有美国独立;有俾士麦然后有德国联邦。为后之 说者曰:英雄者,乘时者也,非能造时者也。人群之所渐渍积 累、旁薄蕴蓄,既已持满而将发,于斯时也,自能孕育英雄,以 承其乏。故英雄虽有利益及于人群,要不过以其所受于人群之利益而还付之耳。故使路得非生于十六世纪,而生于第十世72 纪,或不能成改革宗教之功;使十六世纪即无路得,亦必有他 人起而改革之者。其他之实例亦然。虽无哥白尼,地动之说终 必行于世;虽无哥仑布,美洲新世界终必出现。余谓两说皆是 也。英雄固能造时势,时势亦能造英雄。英雄与时势,二者如形影之相随,未尝少离。既有英雄,必有时势;既有时势,必有英雄。呜呼!今日禹域之厄运,亦已极矣!地球之杀气,亦已深矣! 孟子不云乎:“以其数则过矣,以其时考之则可矣。”斯乃举天 下翘首企足,喁喁焉望英雄之时也。二三豪俊为时出,整顿乾坤济时了。我同志,我少年,其可自菲薄乎?《英雄与时势》人之生也,与忧患俱来;苟不尔,则从古圣哲,可以不出世 矣。种种烦恼,皆为我练心之助;种种危险,皆为我练胆之助,随处皆我之学校也。我正患无就学之地,而时时有此天造地设之学堂以饷之,不亦幸乎!我辈遇烦恼遇危险时,作如是观,未 73有不洒然自得者。

凡办事必有阻力,其事小者其阻力亦小,其事愈大其阻力 亦愈大。阻力者乃由天然,非由人事也。故我辈惟当察阻力之 来而排之,不可畏阻力之来而避之。譬之江河,千里入海,曲折 奔赴,遇有沙石则挟之而下,遇有山陵则绕越而行,要之必以 至海为究竟。为事遇阻力者,当作如是观。至诚至感,金石为开,何阻力之有焉!苟畏而避之,则终无一事可办而已。何也?天下固无无阻力之事也。

《养心语录》

普相士达因曰:“无哲学的理想者,不足以为英雄;无必行 敢为之气力者,亦不足以为英雄。”日本渡边国武述此语而引申其义曰:“今人之弊,有理想者无气力,立于人后以冷笑一74 世;有气力者无理想,排他人以盲进于政界。”饮冰主人曰:理 想与气力兼备者英雄也;有理想而无气力,犹不失为一学者; 有气力而无理想,犹不失为一冒险家。我中国四万万人,有理 想者几何人?有气力者几何人?理想气力兼备者几何人?嗟乎!

国于天地,必有与立。 一念及此,可为寒心。

《理想与气力》

破坏主义何以可贵?曰凡人之情,莫不恋旧,而此恋旧之 性质,实阻阏进步之一大根原也。当进步之动力既发动之时, 则此性质不能遏之,虽稍参用,足以调和而不致暴乱,盖亦未 尝无小补焉。至其未发动之时,则此性质者,可以堵其原、阁其 机,而使之经数十年、数百年不能进一步,盖其可畏可恨至于 如此也。快刀断乱麻, 一拳碎黄鹤,使百千万亿蠕蠕恋旧之徒,瞠目结舌, 一旦尽丧其根据之地,虽欲恋而无可恋,然后驱之以上进步之途,与天下万国驰骤于大剧场,其庶乎其可也。

《破坏主义》

欧洲近世医国之国手不下数十家。吾视其方最适于今日 之中国者,其惟卢梭先生之《民约论》乎!是方也,当前世纪及 今世纪之上半,施之于欧洲全洲而效;当明治六、七年至十五、 六年之间,施之于日本而效。今先生于欧洲与日本,既已功成 而身退矣,精灵未沫,吾道其东。大旗觥觥,大鼓冬冬;大潮汹 汹,大风蓬蓬;卷土挟浪,飞沙走石;杂以闪电,趋以万马,尚其 来东!鸣呼!《民约论》,尚其来东!东方大陆,文明之母,神灵 之宫。惟今世纪,地球万国,国国自主,人人独立,尚余此一土, 以殿诸邦。此土一通,时乃大同。呜呼!《民约论》兮,尚其来东!

大同大同兮,时汝之功!

《破坏主义》

76 政治小说之体,自泰西人始也。凡人之情,莫不惮庄严而 喜谐谑,故听古乐,则惟恐卧,听郑卫之音,则靡靡而忘倦焉。 此实有生之大例,虽圣人无可如何者也。善为教者,则因人之 情而利导之。故或出之以滑稽,或托之于寓言。孟子有好货好色之喻,屈平有美人芳草之辞。寓谲谏于诙谐,发忠爱于馨艳,其移人之深,视庄言危论,往往有过。殆未可以劝百讽一而轻 薄之也。中土小说,虽列之于九流,然自虞初以来,佳制盖鲜, 述英雄则规画《水浒》,道男女则步武《红楼》,综其大较,不出 诲盗诲淫两端。陈陈相因,涂涂递附,故大方之家,每不屑道 焉。虽然,人情厌庄喜谐之大例,既已如彼矣。彼夫缀学之子, 黄塾之暇,其乎《红楼》而口《水浒》,终不可禁。且从而禁之,孰 若从而导之,善夫南海先生之言也,曰:“仅识字之人,有不读 经,无有不读小说者。”故六经不能教,当以小说教之;正史不能入,当以小说入之;语录不能谕,当以小说谕之;律例不能治,当以小说治之。天下通人少而愚人多;深于文学之人少,而 77粗识之无之人多。六经虽美,不通其义,不识其字,则如明珠夜 投,按剑而怒矣。孔子失马,子贡求之不得,圉人求之而得,岂 子贡之智不若圉人哉?物各有群,人各有等,以龙伯大人与焦 侥语,则不闻也。今中国识字人寡,深通文学之人尤寡。然而小 说学之在中国,殆可增七略而为八,蔚四部而为五者矣。在昔 欧洲各国变革之始,其魁儒硕学,仁人志士,往往以其身之所 经历,及胸中所怀政治之议论, 一寄之于小说,于是彼中缀学 之子,簧塾之暇,手之口之,下而兵丁、而市侩、而农氓、而工 匠、而车夫马卒、而妇女、而童孺,靡不手之口之。往往每一书 出,而全国之议论为之一变。彼美、英、德、法、奥、意、日本各国政界之日进,则政治小说,为功最高焉。英名士某君曰:小说为国民之魂,岂不然哉?岂不然哉?今特采外国各儒所撰述,而有关切于今日中国时局者,次第译之,附于报末,爱国之士,或庶78 览焉。

《译印政冶小说序》

抑小说之支配人道也,复有四种力: 一曰熏。熏也者,如入 云烟中而为其所烘,如近墨朱处而为其所染。《楞伽经》所谓 “迷智为识,转识成智”者,皆恃此力。人之读一小说也,不知不 觉之间,而眼识为之迷漾,而脑筋为之摇飏,而神经为之营注; 今日变一二焉,明日变一二焉,刹那刹那,相断相续;久之而此 小说之境界,遂入其灵台而据之,成为一特别之原质之种子。 有此种子故,他日又更有所触所受者,旦旦 而熏之,种子愈盛, 而又以之熏他人,故此种子遂可以遍世界。 一切器世间、有情 世间之所以成、所以住,皆此为因缘也。而小说则巍巍焉具此威德以操纵众生者也。

《论小说与群台之关系》

二曰浸。熏以空间言,故其力之大小,存其界之广狭;浸以 79时间言,故其力之大小,存其界之长短。浸也者,入而与之俱化者也。人之读一小说也,往往既终卷后数日或数旬而终不能释然。读《红楼》竟者必有余恋有余悲,读《水浒》竟者必有余快有 余怒。何也?浸之力使然也。等是佳作也,而其卷帙愈繁事实 愈多者,则其浸入也亦愈甚。如酒焉,作十日饮,则作百日醉。

我佛从菩提树下起,便说偌大一部《华严》,正以此也。

《论小说与群冶之关系》

三曰刺。刺也者,刺激之义也。熏浸之力利用渐,刺之力利 用顿:熏浸之力在使感受者不觉,刺之力在使感受者骤觉。刺 也者,能使人于一刹那顷,忽起异感而不能自制者也。我本蔼 然和也,乃读林冲雪天三限,武松飞云浦厄,何以忽然发指?我本愉然乐也,乃读晴雯出大观园,黛玉死潇湘馆,何以忽然泪80 流?我本肃然庄也,乃读实甫之《琴心》、《酬简》,东塘之《眠 香》、《访翠》,何以忽然情动?若是者,皆所谓刺激也。大抵脑筋 愈敏之人,则其受刺激力也愈速愈剧,而要之必以其书所含刺 激力之大小为此例。禅宗之一棒一喝,皆利用此刺激以度人者 也。此力之为用也,文字不如语言。然语言力所被不能广不能久也,于是不得不乞灵于文字。在文字中,则文言不如其俗语,庄论不如其寓言。故具此力最大者,非小说末由。

《论小说与群冶之关系》

四曰提。前三者之力,自外而灌之使入;提之力,自内而脱 之使出,实佛法之最上乘也。凡读小说者,必常若自化其身焉, 入于书中,而为其书之主人翁。读《野叟曝言》者必自拟文素 臣,读《石头记》者必自拟贾宝玉,读《花月痕》者必自拟韩荷生若韦痴珠,读《梁山泊》者必自拟黑旋风若花和尚。虽读者自辩其无是心焉,吾不信也。夫既仕其身以入书中矣,则当其读此 81书时,此身已非我有,截然去此界以入于彼界,所谓华严楼阁, 帝网重重, 一毛孔中万亿莲花, 一弹指顷百千浩劫,文字移入, 至此而极。然则吾书中主人翁而华盛顿,则读者将化身为华盛 顿;主人翁而拿破仑,则读者将化身为拿破仑;主人翁而释迦、 孔子,则读者将化身为释迦、孔子,有断然也。度世之不二法 门,岂有过此!此四力者,可以卢牟一世,亭毒群伦,教主之所 以能立教门,政治家所以能组织政党,莫不赖是。文家能得其 一,则为文豪;能兼其四,则为文圣。有此四力而用之于善,则 可以福亿兆人;有此四力而用之于恶,则可以毒万千载。而此四力所最易寄者惟小说。可爱哉小说!可畏哉小说!

《论小说与群台之关系》

82 欲新一国之民,不可不先新一国之小说 故欲新道德,必 新小说;欲新宗教,必新小说;欲新政治,必新小说;欲新风俗, 必新小说;欲新学艺,必新小说;乃至欲新人心,欲新人格,必 新小说。何以故?小说有不可思议之力支配人道故。

《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

吴草庐澄《临川王文公集序》云:“唐之文能变八代之弊, 追先汉之踪者,昌黎韩氏而已,河东柳氏亚之。宋文人视唐为 盛,唯庐陵欧阳氏、眉山二苏氏、南丰曾氏、临川王氏五家,与 唐二子相伯仲。夫自汉东都以逮于今,鲅鲅八百余年,而合唐 宋之文,可称者仅七人焉 则文之一事,诚难矣哉。”后人因草庐所举七人益以苏子由而为八,于是有“唐宋八家”之称。夫八家者非必能尽文之美也,而自东汉以迄中唐,未闻有文人焉能迈此八家者。自南宋以迄今日,又未闻有文人焉能媲此八家者,则八家之得各也亦宜。虽然,荆公之文,有以异于其它七家 83者一焉:彼七家者,皆文人之文,而荆公则学人之文也。彼七家 者非不学,若乃荆公之湛深于经术而餍铁于九流百家,则遂非 七子者之所能望也。故夫其理之博大而精辟,其气之渊懿而朴茂,实临川之特色,而遂非七子者之所能望也。

《荆公之文学》

抑八家者,其地位固自有高下:柳州惟纪行文最胜,不足 以备诸体;南丰体虽备而规模稍狭;老泉颖滨,皆附东坡而显 者耳。此四家者,不过宋郑鲁卫之比,求其如齐晋秦楚势力足 相颉顽者,惟昌黎、庐陵、东坡、临川四人而已。则试取而比较之:东坡之文美矣,虽然,纵横家之言也——词往往胜于理。其说理虽秀达,然每乞灵于比喻,已足征其笔力之不足,其气虽盛,然一泄而无余,少含蓄纡郁之志。荆公则皆反是。故以东坡84 文比荆公文,则犹野狐禅之与正法也。试取荆公《上仁宗书》与 东坡《上神宗书》合读之,其品格立判矣。若昌黎则荆公所自出 也,庐陵则与荆公同学昌黎,而公待之在师友之间者也。庐陵 赠公诗曰:“翰林风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二百年。老去自怜心尚 在,后来谁与子争先。"公酬之云:“欲传道义心虽壮,强学文章 力已穷。他日若能窥孟子,终身何敢望韩公。”是庐陵深许公能 追迹昌黎,而公欲然不敢以自居也。夫以吾向者所论学人之文 与文人之文,则虽谓公文轶过昌黎可也。若徒以文言文,则昌 黎固如萧何造未央宫,蔑以复加,公亦其继体之肖子而已。公 与欧公同学韩,而皆能尽韩之技而自成一家。欧公与公,又各自成一家:欧公则用韩之法度改变其面目而自成一家者也;公则用韩之面目损益其法度而自成一家者也。李光弼入郭子仪 军,号令不改,而旌旗壁垒一新,正之学韩,正若是也。曾文正谓学荆公文,当学其倔强之气,此最能知公文者也。公论事说理之文,其刻入峭厉似韩非子,其弼聒盹挚似墨子,就此点论 85之,虽韩欧不如也。东坡学庄列,而无一文能似庄列;荆公学韩墨,则驳驳乎韩墨也。

人皆知尊荆公议论之文,而不知记述之文,尤集中之上乘 也。集中碑志之类,殆二百篇,而结构无一同者:或如长江大 河,或如层峦叠嶂,成拓芥子为须弥,或笼东海于袖石,无体不备,无美不搜。昌黎而外, 一人而已。

曾文正云:“为文全在气盛,欲气盛全在段落清。每段分束之际似断不断,似咽非咽,似吞非吞,似吐非吐——古人无限妙境,难于领取。每段张起之际,似承非承,似提非提,似突非突,似纾非纾——古人无限妙用亦难领取。”此深于文者之言也。余谓欲领取之,惟熟诵半山文,其庶几矣。

《荆公之文学》

86 大抵文学之事,必经国家百数十年之平和发育,然后所积 受者厚,而大家乃能出乎其间。而所谓大家者,必其天才之绝 特,其性情之笃挚,其学力之深博,其无论已。又必其身世所遭 值有以异于群众,甚且为人生所莫能堪之境。其振奇磊落之气,百无所寄泄,而壹以进集于此一途,其身所经历,心所接构,复有无量之异象以为之资,以此为诗,而诗乃千古矣。唐之李杜、宋之苏黄,欧西之莎士比亚、歌德,皆其人也。

《秋螭吟馆诗钞序》

正统派之学风,其特色可指者略如下:一、凡立一义,必凭证据。无证据而以臆度者,在所必摈。

二、选择证据,以古为尚。以汉唐证据难宋明,不以宋明证 据难汉唐;据汉魏可以难唐,据汉可以难魏晋;据先秦西汉可以难东汉。以经证经,可以难一切传记。

三、孤证不为定说。其无反证者姑存之,得有续证则渐信 87之,遇有力之反证则弃之。

四、隐匿证据或曲解证据,皆认为不德。

五、最喜罗列事项之同类者,为比较的研究,而求得其公则。

六、凡采用旧说,必明引之,剿说认为大不德。

七、所见不合,则相辩诘,虽弟子驳难本师,亦所不避,受之者从不以为忤。

八、辩诘以本问题为范围,词旨务笃实温厚。虽不肯枉自已意见,同时仍尊重别人意见。有盛气凌轿,或支离牵涉,或影射讥笑者,认为不德。

九、喜专治一业,为“窄而深”的研究。

十、文体贵朴实简洁,最忌“言有枝叶”。

当时学者,以此种学风相矜尚,自命曰“朴学”。其学问之88 中坚,则经学也。经学之附庸则小学,以次及于史学、天算学、 地理学、音韵学、律吕学、金石学、校勘学、目录学等等, 一皆以此种研究精神治之。

《清代学术概论》

历史者,叙述进化之现象也。现象者何?事物之变化也。宇 宙间之现象有二种: 一曰为循环之状者。二曰为进化之状者。 何谓循环?其进化有一定之时期,及期则周而复始,如四时之 变迁,天体之运行是也。何谓进化?其变化有一定之次序,生长 焉,发达焉,如生物界及人间世之现象是也。循环者,去而复来 者也,此而不进者也。凡学问之属于此类者,谓之天然学。进化 者,往而不返者也,进而无极者也。凡学问之属于此类者,谓之 历史学。天下万事万物,皆在空间,又在时间。而天然界与历史界,实分占两者之范围。天然学者,研究空间之现象者也。历史学者,研究时间之现象者也。就天然界以观察宇宙,则见其一 89成不变,万古不易,故其体为完全,其象如一圆圈。就历史界以 观察宇宙,则见其生长而不已,进步而不知所终,故其体为不 完全,且其进步又非为一直线,或尺进而寸退,或大涨而小落,其象如一螺线。明此理者,可以知历史之真相矣。

《史学之界说》

一、佛教之信仰乃智信而非迷信。

二、佛教之信仰乃兼善而非独善。

三、佛教之信仰乃入世而非厌世。

四、佛教之信仰乃无量而非有限。

五、佛教之信仰乃平等而非差别。

六、佛教之信仰乃自力而非他力。

《论佛教与群冶之关系》

90 六朝、唐间,佛学掩袭一世。佛学之空,与儒学之实,立于 反对之两极端者也。然佛学之中,流派自异。象教宏兴,肇始姚 秦。秦北地也,鸠摩(罗什)、三叉(实难)首事翻译,自兹以往, 文字盛行。至南方缁徒,学博不及北派,而理解或过之。谢灵运 云,诸公生天虽在灵运先,成佛必居灵运后。盖南人自负之言 也。隋、唐之际,宗风极盛。天台(智颛、章安等)、法相(玄奘、窥 基等)、华严(杜顺、贤首、宗密等)三宗,号称教下三家,皆起于 北。陈义闳深,说法博辩,而修证之法, 一务实践,疏释之书,动 辄汗牛,其学统与北朝经生颇相近似。惟禅宗独起于南,号称教外别传。

《中国地理大势论》

一曰立志。《记》曰:“凡学士先志。”孟子曰:“士何事,曰尚 91志。”朱子曰:“书不熟,熟读可记,义不精,细思可精。惟志不 立,天下无可为之事。”又曰:“学者志不立,则一齐放倒了。”今 二三子俨然服儒者之服,诵先王之言,当思国何以蹙?种何以 弱?教何以微?谁之咎欤?四万万人,莫或自任,是以及此。我 徒责人之不任,我则盍任之矣。己欲立而立人,已欲达而达人, 天下有道,丘不与易,孔子之志也。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妇,不被其泽,若己推而纳之沟中。伊尹之志也。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孟子之志也。做秀才时,便以天下为己任,范 文正之志也。天下兴亡,匹夫有贱,与有责焉,顾亭林之志也。 学者苟无此志,则虽束身寡过,不过乡党自好之小儒。虽读书 万卷,只成碎义逃难之华士,此必非良有司与乡先生之所望于 二三子也。朱子又曰:“立志如下种子,未有播荑稗之种,而能获来牟之实者。”科第衣食,最易累人,学者若志在科第,则请92 从学究以游;若志在衣食,则请由市侩之道。有一于此,不可教 诲,愿共戒之。先立乎其大者,则其小者不能夺也,此为大人而 已矣。立志之功课,有数端,必须广其识见,所见日大,则所老 亦日大。陆子所谓今人如何便解有志,须先有智识始得,此一 端也。志既立,必养之使勿少衰,如吴王将复仇,使人日聒其侧,曰而忘越人之杀而父乎?学者立志,亦当如此。其下手处,在时时提醒,念兹在兹,此又一端也。志既定之后,必求学问以敷之,否则皆成虚语,久之亦必堕落也,此又一端也。

《湖南时务学堂学约》

二曰养心。孔子言仁者不忧,智者不惑,勇者不惧。而孟子 一生得力,在不动心,此从古圣贤所最兢兢也。学者既有志于道,且以一身任天下之重,而目前之富贵利达,耳目声色,游玩嗜好,随在皆足以夺志,八十老翁过危桥,稍不自立, 一落千丈矣。他日任事,则利害毁誉,苦乐生死,樊然淆乱,其所以相撼 93者,多至不可纪极。非有坚定之力,则一经挫折,心灰意冷,或 临事失措,身败名裂,此古今能成大事之人所以希也。曾文正 在戎马之间,读书谈学如平时,用能百折不回,卒定大难。大儒 之学,固异于流俗哉,今世变益亟,乱机益剧,他日二三子所任 之事,所历之境,其艰巨危苦,视文正时,又将过之,非有人地 狱手段,非有治国若烹小鲜气象,未见其能济也。故养心者,治 事之大原也。自破碎之学盛行,鄙夷心宗谓为逃禅,因佛之言 心从而避之,乃并我之心,亦不敢自有,何其颠也,率吾不忍人 之心,以忧天下救众生。悍然独往,浩然独来,先破苦乐,次破生死,次破毁誉。《记》曰:国有道不变塞焉,强哉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孟子》曰:“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反此即妾妇之道。养心之功课有二: 一静坐之养心,二阅历之养心。学者在学堂中,无所谓阅历,当先94 行静坐之养心。程子以半日静坐,半日读书,今功课繁迫,未能 如此。每日亦当以一小时,或两刻之功夫,为静坐时。所课亦分 两种, 一敛其心,收视返听,万念不起,使清明在躬,志气如神。

一纵其心,遍观天地之大,万物之理,或虚构一他日办事艰难险阻万死一生之境,日日思之,操之极熟,亦可助阅历之事。此是学者他日受用处,勿以其迂阔而置之也。

《湖南时务学堂学约》

三曰治身。颜子请事之语,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曾子将卒之言曰:“定容貌,正颜色,出辞气。”孔子言:“忠信笃敬,蛮貊可行。”斯盖不得以小节目之也。

他日任天下事,更当先立于无过之地,与西人酬酢,威仪言论, 最易见轻,尤当谨焉。扫除习气,专务笃实,乃成大器。名士狂态,洋务膻习,不愿诸生效也。治身之功课,当每日于就寝时,用曾子三省之法,默思一 日之言论行事,失检者几何?而自记 95之,始而觉其少,苦于不自知也。既而觉其多,不可自欺,亦不必自馁, 一月以后,自日少矣。

《湖南时务学堂学约》

四曰读书。今之服方领习矩步者,畴不曰读书,然而通古今,达中外能为世益者,盖鲜矣。于是儒者遂以无用闻于天下。

今时局变异,外侮交迫,非读万卷之书,则不能通一国之书。然 西人声、光、化、电、格、算之述作,农、矿、工、商、史、律之记载, 岁出以千万种计,日新月异,应接不暇。惟其然也,则吾愈不能 不于数十寒暑之中,划出期限,必能以数年之力,使学者于中 国经史大义,悉已通彻。根柢既植,然后以其余日肆力于西籍, 夫如是而乃可谓之学。今夫中国之书,他勿具论,即如注疏、两经解、全史、九通及国朝掌故、官书数种,正经正史,当王之制,96 承学之士,所宜人人共读者也。然而中寿之齿,犹惧不克卒业, 风雨如晦,人寿几何,若从而拨弃之,则所以求先圣之道,观后 王之迹者,皆将无所依藉。若率天下人而从事于此,靡论难其 人也。即有一二劬学之士,断断然讲之,而此诸书者,又不过披 沙拣金,往往见宝,其中精要之处,不过十之一二,其支离芜 衍,或时过境迁,不切于今日之用着,殆十八九焉。而其所谓精 要之一二者,又必学者于上下千古,纵横中外之学,深造有得, 旁通发挥,然后开卷之顷,钩元提要,始有所获。苟学识不及, 虽三复若无睹也,自余群书,数倍此数,而其不能不读,与其难 读之情形,亦称是焉。是以近世学者,虽或浏览极博,研究极勤,亦不过扬子云所谓绣其帨撃,刘彦和所谓拾其芳草,于大道无所闻,于当世无所救也。夫书之繁博而难读也,既如彼,其读之而无用也又如此,苟无人董治而修明之,吾恐十年之后,诵经读史之人,殆将绝也。今与诸君子共发大愿,将取中国应读之书,第其诵课之先后,或读全书,或书择其篇焉,或读全 97篇,或篇择其句焉。专求其有关于圣教,有切于时局者,而杂引 外事,旁搜新义而发明之。量中材所能肄习者,定为课分,每日 一课,经学、子学、史学,与译出西书,四者间日为课焉。度数年 之力,中国要籍一切大义,皆可了达,而旁证远引于西方诸学, 亦可以知崖略矣。夫如是则读书者,无望洋之叹,无歧路之迷, 而中学或可以不绝。今与二三子从事焉,若可行也,则将演为 学校报以质诸天下。读书之功课,凡学者每人设札记一册,分专精、涉猎两门,每日必就所读之书,登新义数则,其有疑义,则书而纳之待问匦以待条答焉。

《湖南时务学堂学约》

六曰学文。《传》曰:“言之无文,行而不远。”学者以觉天下为任,则文未能舍弃也。传世之文,或务渊懿古茂,或务沉博绝98 丽,或务瑰奇奥诡,无之不可,觉世之文,则辞达而已矣。当以 条理细备,词笔锐达为上,不必求工也。温公曰:“一自命为文人,无足观矣。”苟学无心得而欲以文传,亦足羞也。

《湖南时务学堂学约》

七曰乐群。荀子曰:“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以其能群也。”

《易》曰:“君子以朋友讲习。”曾子曰:“君子以文会友,以友辅 仁。”直谅多闻,善相劝,过相规,友朋之益,视师长有加焉。他 日合天下而讲之,是谓大群。今日合一堂而讲之,是谓小群。杜 工部曰:“小心事友生。”但相爱,毋相妒;但相敬,毋相慢。集众思,广众益。学有缉熙于光明。

《湖南时务学堂学约》

境者心造也。 一切物境皆虚幻,惟心所造之境为真实。同 99一月夜也,琼筵羽觞,清歌妙舞,绣帘半开,素手相携,则有余 乐;劳人思妇,对影独坐,促织鸣壁,枫叶绕船,则有余悲。同一 风雨也,三两知己,围炉茅屋,谈今道故,饮酒击剑,则有余兴; 独客远行,马头郎当,峭寒侵肌,流潦妨毂,则有余闷。“月上柳 梢头,人约黄昏后”与“杜宇声声不忍闻,欲黄昏,雨打梨花深 闭门"同一黄昏也,而一为欢憨, 一为愁惨,其境绝异。“桃花流 水杳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与“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 春风”同一桃花也,而一为清净, 一为爱恋,其境绝异。“触射千 里,旌旗蔽空,骊酒临江,横槊赋诗”与“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 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同一江也,同一舟也,同一酒也,而一为雄壮, 一为冷落,其境绝异。然则天下岂有物境哉?但有心境而已。

《惟心》

100 然则欲讲养心之学者,可以知所从事矣。三家村学究,得一第,则惊喜失度,自世冑子弟视之何有焉?乞儿获百金于路,则挟技以骄人,自富豪家视之何有焉?飞弹掠面而过,常人变 色,自百战老将视之何有焉?“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自有道之士视之何有焉?天下之境,无一非可乐、可忧、可惊、可喜者,实无一可乐、可忧、可惊、可喜者。乐之、忧之、惊 之、喜之,全在人心,所谓“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境则一 也。而我忽然而乐,忽然而忧,无端而惊,无端而喜,果胡为者? 如蝇见纸窗而竞钻,如猫捕树影而跳掷,如犬闻风声而狂吠, 扰扰焉送一生于惊喜忧乐之中,果胡为者?若是者谓之知有物 而不知有我;知有物而不知有我,谓之我为物役,亦名曰心中之奴隶。

是以豪杰之士,无大惊,无大喜,无大苦,无大乐,无大忧,无大惧。其所以能如此者,岂有他术哉?亦明三界唯心之真理而已,除心中之奴隶而已。苟知此义,则人人皆可以为豪杰。 101《惟心》同一书也,考据家读之,所触者无一非考据之材料;词章家读之,所触者无一非词章之材料;好作灯谜酒令之人读之, 所触者无一非灯谜酒令之材料;经世家读之,所触者无一非经 世之材料。同一社会(即人群)也,商贾家入之,所遇者无一非 锱铢什一之人;江湖名士入之,所遇者无一非咬文嚼字之人; 求宦达者入之,所遇者无一非谄上凌下、衣冠优孟之人;怀不 平者入之,所遇者无一非陇畔辍耕、东门依啸之人。各自占一 世界,而各自喟世界之大,已尽于是。此外千形万态,非所见也,非所闻也。

《慧观》

102 历史者,普通学中最要者也,无论欲治何学,苟不通历史, 则触处窒碍,化怅然不解其云何,故有志学问者,当发箧之始, 必须择一佳本历史而熟读之。务通彻数千年来列国重要之事 实,文明之进步,知其原因及其结果,然后讨论诸学,乃有所凭藉,不然者,是犹无基址而欲起楼台,虽劳而无功矣。

欲治政治、经济、法律诸学者,则历史为尤要。必当取详博之本读之。

《东籍月旦》

人莫不欲其最上之物,若以美人为最上之物,则美人以 外, 一切屏弃以求之,不惜焉;若以金钱为最上之物,则金钱以 外, 一切屏弃以求之,不惜焉;以至他物他事莫不例是。是故吾 人不必求无欲,无欲者决非吾人之所能及也。无宁先自审择决定,以何物为最上,而集注一切之欲念以向之。究之无欲云者,无世俗之欲云尔。彼之所欲者,视世俗之欲,有加高焉,有加大 103焉。以此之故,故无暇日以顾俗欲。然则无欲云者,虽谓之以大欲克小欲,以高欲克卑欲,以清欲克浊欲焉,可也。

孟子曰:“养心莫善于寡欲。”荀子曰:“凡人所欲多,其可 用必多。”斯二者各明一义,有并行而不相悖者焉。物质上之 欲,惟患其多;精神上之欲,惟患其少。而欲求减物质上之欲, 则非增精神上之欲,不能为功。其消息之间,殆有一定之比例。 释迦所以舍净饭太子之贵而苦行六年,摩西所以弃埃及职官 之安而漂流万里,路得所以辞教皇不次之赏而对簿大廷,哥仑 布所以抛里井优游之乐而投身遥海,曰惟有欲之故。燕雀焉知 鸿鹄之志?陈涉莽夫,犹能为此言,而况于亘古万国之圣贤豪杰乎!

《无欲与多欲》

104 悔之发生力有二途: 一曰自内,二曰自外。自内发者非有 大智慧不能,否则如西语所谓“烟士披里纯”,有神力以为之助 也。自外生者,或读书而感动焉,或听哲人之说法而感动焉,或 闻朋友之规谏而感动焉。要之当其悔也,恒皇然凛然有今是昨 非之想,往往中夜瞿省,汗流浃背,自觉其前者所为,不可以立 于天地。所谓一念之间,间不容发。非独大贤豪杰有之,即寻常人亦莫不有焉,特视其既悔后之结果何如耳。

《说悔》

凡言悔者,必曰悔悟,又曰悔改。盖不悟则其悔不生,不改则其悔不成。《易》曰:“不远复,无祗悔,元吉。”孔子《系之辞》曰:“颜氏之子,其殆庶几乎?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也。”是故非生其悔之难,而成其悔之难。曾文正曰:“从前种种,譬犹昨日死;从后种种,譬犹今日生。”故真能得力于悔字诀者,常如以一新造之人立于世界,《大学》所谓“日日新”者 105耶。 一人如是,则一身进步;国民如是,则一国进步。

《说海》

画师之作画也,往往舐笔伸纸,注全身之力于只手,其心 惟在画上,不及其外;然时或退两三步若五六步,凝视之,更执 笔向纸如初,如是者数次,而画乃完成。诗家亦然,常有苦思力 索,捻断髭茎,终不得就;时而掷笔游想,不见有诗,惟见有我, 妙手偶得,佳句斯构。故成连学琴,导之海上;飞卫教射,视虱 如轮。天下事固有求之于界线之内而不得,求之于界线之外然 后得之者。郑裨堪善谋,谋于野则获,谋于邑则否。无论何人何事,常有此一段境界,善用之者,斯为伟人。

《世界外之世界》

106 清明在躬,则志气如神。天下固未有昏浊营乱之脑质,而 可以决大计立大业者。而凡大人物大豪杰,其所负荷之愈多愈 重,则其与社会交接也愈杂愈繁,非常有一世界外之世界,以 养其神明,久而久之,将为寻常人所染,而渐与之同化;即不 尔,而脑髓亦炙涸,而智慧亦不得不倒退。故欲学为大人物者, 在一生中,不可无数年住世界外之世界;在一年中,不可无数月住世界外之世界;在一 日中,不可无数刻住世界外之世界。

呜呼!风雨如晦,鸡呜不已。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世界外之世界》

陆子曰:“我虽不识一字,亦须还我堂堂地做个人。”启超 始学于南海,即受此义,且诫之曰:“识字良易,做人倍难哉。” 又曰:“若不行仁,则不得为人,且不得为知爱同类之鸟兽。”小人持此义以学做人七年,而未敢自信也。子绝四,终以无我,佛说无我相,闻之古之定大难、救大苦、建大业、造大福、度大众 107者,于其一身之生死利害、毁誉苦乐,茫然若未始有觉,而惟皇 皇日忧人,于人之生死利害苦乐忧之如常。夫自忧其身也,是 之谓仁,是之谓人。忧其亲者,谓之孝子。忧其君者,谓之忠臣。 忧其国者,谓之义士。忧天下者,谓之天民,墨子谓之任士,佛 谓之菩萨行。无所为而为之者,谓之安仁。有所为而为之者,谓 之利仁。学而能者谓之强仁。天下古今所谓孝子忠臣义士者亦 数数见,大率则利仁强仁十八九焉。夫既亦仁矣,利焉强焉何 害?独惜论世之士,往往于利焉强焉者则津津道之。于安焉 者,则莫或知之。即闻其名与其行事,亦若以为无足轻重,置之而已。

《三先生传》

108 觇国之强弱,则于其通塞而已。血脉不通则病,学术不通 则陋。道路不通,故秦越之视肥瘠,漠不相关。言语不通,故闽 粤之与中原,邈若异域。惟国亦然,上下不通,故无宣德达情之 效,而舞文之吏,因缘为奸。内外不通,故无知己知彼之能,而守旧之儒,乃鼓其舌,中国受侮数十年,坐此焉耳。

去塞求通,厥道非一,而报馆其导端也。无耳目,无喉舌, 是曰废疾。今夫万国并立,犹比邻也。齐州之内,犹同室也。比 邻之事,而吾不知,甚乃同室所为,不相闻问,则有耳目而无耳目。上有所措置,不能喻之民;下有所苦患,不能告之君,则有喉舌而无喉舌。其有助耳目喉舌之用,而起天下废疾者,则报馆之为也。

《论报馆有益于国事》

今设报于中国,而欲复西人之大观,其势则不能也。西国 议院议定一事,布之于众,令报馆人入院珥笔而录之,中国则 讳莫如深,枢府举动,真相不知,无论外人也。西国人数、物产、 民业、商册,日有记注,展卷粲然,录副印报,与众共悉。中国则 夫家六畜,未有专司,州县亲民,于其所辖民物产业,未由周 知,无论朝廷也。西人格致制造,专门之业,官立学校,士立学 校,讲求观摩,新法日出,故亟登报章,先睹为快。中国则稍讲 此学之人,已如凤毛麟角,安有专精其业,神明其法,而出新制 也。坐此数故,则西报之长,皆非吾之所能有也。然则报之例当 如何?曰:广译五洲近事,则阅者知全地大局与其强盛弱亡之故,而不至夜郎自大,坐眢井以议天地矣。详录各省新政,则阅者知新法之实有利益,及任事人之艰难经划,与其宗旨所在, 而阻挠者或希矣。博搜交涉要案,则阅者知国体不立,受人嫚辱,律法不讲,为人愚弄,可以奋厉新学,思洗前耻矣。旁载政110 治学艺要书,则阅者知一切实学源流门径,与其日新月异之 迹,而不至抱八股、八韵、考据、词章之学,枵然而自大矣。准此行之,待以岁月,风气渐开,百废渐举,国体渐立,人才渐出,十年以后,而报馆之规模,亦可以渐备矣。

嗟夫!中国邸报兴于西报未行以前,然历数百年未一推广,商岸数辟,踵事滋多,劝百讽一,裨补盖寡,横流益急,晦盲依然,喉舌不通,病及心腹,虽蚊虻之力,无取负山。而精禽之 心,未忘填海,上循不非大夫之义,下附庶人市谏之条,私怀救 火弗趋之愚,迫为大声疾呼之举,见知见罪,悉凭当途,若听者不亮,目为诽言,摧萌拉蘖,其何有焉。或亦同舟共艰,念阙孤愤,提倡保护,以成区区,则顾亭林所谓天下兴亡,匹夫之贱,与有责焉己耳。

《论报馆有益于国事》

报馆之开风气,禅国政,夫人而知之矣。西国无地不有,无 111人不阅,以报馆之多寡,觇国势之强弱,今旅美华工林总日加, 而报馆无一焉。无惑乎吾民之暗于商理而昧于敌情也。今官设 一华文报馆,仿西国妇孺报之例,专用俗语,普劝华民以讲求 工艺,改革陋俗,集大公司,兴大商务,乃心故国,共御外侮等 义。又西国西文各报,诋欺中国,无所不至,言过其实,荧惑听 闻。故西人闻其说者,轻我愈至,而虐我益甚,若能在彼中设一 西文报,辨其诬误,昌言中国教化之善,及其可以振兴之道,俾知吾国之尚有人在,则亦弭患无形之一术也。

《致伍秩庸星使书》

112 法者何所?以治其群也。大地之中,凡有血气者,莫不有 群。即莫不有其群之条教部勒,大抵其群之智愈开力愈大者, 则其条教部勒愈繁。虎豹,天下之至不仁者也,而不闻自噬其 同类,必其一群之中,公立此号令而不许或犯者也。何也?以为 苟如是,则于吾之群有大不利也。此其理至简至浅,而天下万 世之治法学者,不外是矣。其条教部勒,析之愈分明,守之愈坚 定者,则其族愈强、而种之权愈远。人之所以战胜禽兽,文明之国所以战胜野番,胥视此也。

《论中国宜讲求法律之学》

今吾中国聚四万万不明公理不讲权限之人,以与西国相处,即使高城深地,坚革多粟,亦不过如猛虎之遇猎人,犹无幸 焉矣。乃以如此之国势,如此之政体,如此之人心风俗,犹嚣嚣然自居于中国而夷狄人,无怪乎西人以我为三等野蛮之国。谓天地间不容有此等人也。故今日非发明法律之学,不足以自 113存矣。

《论中国宜讲求法律之学》

问泰西各国何以强?曰:议院哉!议院哉!问议院之立,其 意何在?曰:君权与民权合,则情易通。议法与行法分,则事易 就。二者斯强矣。问子言西政,必推本于古,以求其从同之迹, 敢问议院,于古有征乎?曰:法先王者法其意,议院之名,古虽 无之,若其意则在昔哲王所恃以均天下也。其在《易》曰:“上下 交泰。上下不交否。”其在《书》曰:“询谋佥同。”又曰:“谋及卿 士,谋及庶人。”其在《周官》曰:“询事之朝,小司寇掌其政,以 致万人而询焉。 一曰询国危,二曰询国迁,三曰询立君,以众辅 志而蔽谋。”其在《记》曰:“与国人交止于信。”又曰:“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此之谓民之父母,好民之所恶,恶114 民之所好,是谓拂人之性,灾必逮乎身。其在《孟子》曰:“国人 皆曰贤,然后察之;国人皆曰不可,然后察之;国人皆曰可杀, 然后杀之。”《洪范》之卿士,《孟子》之诸大夫,上议院也。《洪 范》之庶人,《孟子》之国人,下议院也。苟不由此,何以能询?苟不由此,何以能交?苟不由此,何以能见民之所好恶?故虽无议院之名而有其实也。

《古议院考》

先王之为天下也公,故务治事;后世之为天下也私,故务 防弊。务治事者,虽不免小弊,而利之所存,恒足以相掩;务防 弊者, 一弊未弭,百弊已起,如葺漏屋,愈葺愈漏,如补破衲,愈 补愈破。务治事者,用得其人则治,不得其人则乱;务防弊者,用不得其人而弊滋多,即用得其人而事亦不治。

《论中国积弱由于防弊》

防弊之心乌乎起?曰:起于自私。请言公私之义,西方之言 115曰:人人有自主之权。何谓自主之权?各尽其所当为之事,各得 其所应有之利,公莫大焉,如此则天下平矣。防弊者欲使治人 者有权,而受治者无权,收人人自主之权,而归诸一人,故曰 私。虽然,权也者,兼事与利言之也,使以一人能任天下人所当 为之事,则即以一人独享天下人所当得之利,君子不以为泰 也。先王知其不能也,故曰:“不患寡而患不均。”又曰:“君子有洁矩之道,言公之为美也。”地者积人而成,国者积权而立,故全权之国强,缺权之国殃,无权之国亡。何谓全权?国人各行其固有之权。何谓缺权?国人有有权者,有不能自有其权者。何谓无权?不知权之所在也。

《论中国积弱由于防弊》

116 道莫善于群,莫不善于独。独故塞,塞故愚,愚故弱;群故 通,通故智,智故强。星地相吸而成世界,质点相切而成形体。 数人群而成家,千百人群而成族,亿万人群而成国,兆京陔秭 壤人群而成天下。无群焉,则鳏寡孤独,是谓无告之民。虎豹狮子、象驼牛马,庞大傀硕,人槛之驾之,惟不能群也。

《论学会》

居今日之中国,而与人言妇学,闻者必曰天下之事其更急于是者,不知凡几,百举未兴,而汲汲论此,非知本之言也。然吾推极天下积弱之本,则必自妇人不学始。

《论女学》

今语人曰:欲强国必由学校,人多信之。语人曰:欲强国必由女学,人多疑之。其受蔽之原,尚有在焉。今日之扯臂夺舌,以谭强国,震惊于西,而思效其长者,则惟是船舰之雄也,枪炮 之利也,铁路之速也,矿务之盛也,若此者皆非妇人所能有事 也。故谋国者曰:教妇人非所急也。而不知西人之强在此,其所 以强者不在此农业也,工作也,医学也,商理也,格致也,律例 也,教授也,男子所共能,抑妇人所共能也。其学焉而可以成为 有用之材, 一也;今夫言治国必推本于学校,岂不以人才者,国之所与立哉?岂不以中国自有之才,必待教而如成哉?夫必谓彼二万万为人才,而谓此二万万为非人才,此何说也?《论女学》古人有言曰:“人不婚宦,情欲失半。”此至言也。《记》曰:“男子三十而娶。”又曰:“三十曰壮,有室。”今西俗亦然,弱冠以后,父母则不之养,使其自谋衣食。足资俯畜,然后敢及婚事。盖人生十五至三十,力强年富,正受学之时,苟以此十余年118 之功,殚以向学,其高才可以通彻古今,经营四方。其中人以 下,亦能治生干禄,无忧饥寒矣。今也不然,口尚乳臭,即怀婚 姻,早作夜思,寤寐反侧,虽或展卷,宁复厝心。年十七八,居然 有室,日夕缠绵歌泣,疲精敝魂于床第之侧。未及三十,儿女成 行,家累日重。于是忽焉捐弃其畴昔之所欲学者,而持筹握算, 作家人语矣。是故早婚之大害有三:纵欲溺志, 一也;伐性夭 年,二也;重累废学,三也。举国人才,其潜销暗蚀于此间者,何可胜道?《论幼学》顾亭林曰:“天下兴亡。匹夫之贱,与有责焉己耳。”人人以 为吾无责也,其亡忽焉也。人人以为吾有责也,其兴淳然也。今 与天下论变法,唇焦舌敝,闻者必曰:肉食者之事,吾虽有志焉而莫能逮也。若夫吾有子弟,吾自诲者,肉食曰可,不能助我;肉食曰否,不能阻我。转圜之间,天下改观。夫孰为无责而孰为 119其责矣乎。《康诰》曰:“作新民国者民之积也,未有其民不新, 而其国能立者。"彼法国、日本维新之治,其本原所自,昭昭然矣。《诗》曰:“惟彼哲人,告之话言,慎德之行,其惟愚人。覆谓我潜,人各有心。”是则可谓痛哭流涕者也。

《论幼学》

史者,所以通知古今,国之鉴也。中国之史,长于言事,西 国之史,长于言政。言事者之所重,在一朝一姓兴亡之所由,谓之君史。言政者之所重,在一城一乡教养之所起,谓之民史。

《论译书》

中国之人,耐劳苦而工价贱,他日必以工立国者也,宜广集西人各种工艺之书,译成浅语,以教小民,使能知其法,通其120 用。若能使中国人人各习一业,则国立强矣。旧译有《西艺知 新》等书,言小工之学;《工程致富》、《考工记要》等书,言大工 之学。格致汇编中,亦多言工艺。惟西人此学日进无疆,苟能广 译,多多益善也。通商以后,西来孔道,为我国大漏卮,华商之 不敌洋商也,洋商有学,而华商无学也。彼中富国学之书,皆合 地球万国之民情物产,而盈虚消息之,至其转运之法,销售之法,孜孜讨论,精益求精,今中国欲与泰西争利,非尽通其学不可,故商务书当广译。

《论译书》

自大地初有生物,以至于今日,凡数万年,相争相夺,相搏 相噬,递为强弱,递为起灭, 一言以蔽之曰:争种族而已。始焉 物与物争,继焉人与物争,继焉人与人争。始焉蛮野之人与蛮野之人争,继焉文明之人与蛮野之人争,终焉文明之人与文明之人争,茫茫后顾,未始有极。呜呼!此生存相竞之公例,虽圣 121人无如之何者也。由是观之, 一世界中,其种族之差别愈多,则其争乱愈甚,而文明之进愈难;其种族之差别愈少,则其争乱愈息,而文明之进愈速,全世界且然。况划而名之曰一国,内含数个小异之种,而外与数个大异之种相遇者乎。

《论变法必自平满汉之界始》

国恶乎强?民智斯国强矣。民恶乎智?尽天下人而读书而识字斯民智矣。德、美二国,其民百人中识字者,殆九十六七 人,欧西诸国称是。日本百人中识字者,亦八十余人。中国以文明号于五洲,而百人中识字者,不及二十人,虽曰学校未昌,亦何遽悬绝如是乎?吾乡黄君公度之言曰:“语言与文字离,则通文者少。语言与文字合,则通文者多。”中国文字多,有一字而兼数音,则审音也难。有一音而具数字,则择字也难。有一字而122 数十撇划,则识字也又难。呜呼!华民识字之希,毋亦以此乎。 梁启超曰:天下之事理二, 一曰质,二曰文。文者,美观而不适 用;质者,实用而不美观。中国文字畸于形,宜于通人博士,笺 注词章,文家言也;外国文字畸于声,宜于妇人孺子,日用饮 食,质家言也。二端对待,不能相非,不能相胜,天之道也。抑今 之文字,沿自数千年以前,未尝一变,而今之语言,则自数千年 以来,不啻万百千变,而不可以数计,以多变者与不变者相遇, 此文言相离之所由起也。古者妇女谣咏,编为诗章,士夫问答,著为辞令,后人皆以为极文字之美,而不知皆当时之语言也。

《沈氏音书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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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如彼,新政之易为功也又如此,何舍何从?不待智者可以 3:http://www.yulujidi.com/mingrenmingyan/renshenggeyan/13082.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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