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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家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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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家训】

【[作者介绍]】

曹操(155—220年),即魏武帝。三国时政治家、军事家、诗人。字孟德,小名阿瞒。沛国谯(今安徽亳县)人。少机警有权术,二十岁举孝廉,征拜为议郎。东汉末,参与镇压黄巾起义,壮大自己的势力。后起兵讨董卓。建安元年(196年),迎汉献帝迁都许昌,挟天子以令诸侯,削平吕布,击灭袁术、袁绍,逐渐统一了中国北部。建安十三年,进位为丞相,率军南下,被孙、刘联军击败于赤壁。他在北方屯田,兴修水利,召集流民垦荒,整饬地方吏治,抑制豪强兼并,减轻赋税,使农业经济得到恢复。封魏王。子曹丕称帝,追尊为武帝。善诗歌,散文风格清新质朴。有《曹操集》行世。

【曹操家训】

一、诸儿令今寿春、汉中、长安,先欲使一儿各往督领之,欲择慈孝不违吾令,亦未知用谁也。儿虽小时见爱,而长大能善,必用之。吾非有二言也,不但不私臣吏,儿子亦不欲有所私。

【——录自《曹操集》】

【[译文]】

现在寿春、汉中、长安三个地方,我打算先各派一个儿子前往督率治理。想选择慈善孝顺不违背我命令的,也不知用谁好。儿子们小时候我都喜欢,长大后是好样的,我一定用他。我说一不二,不但对部属不徇私情,对儿子也不想有所偏爱。

二、诫子植吾昔为顿丘令,年二十三。思此时所行,无悔于今。今汝年亦二十三矣,可不勉欤!

【[译文]】

我从前做顿丘县令,年龄才二十三岁。回想当时的所作所为,没有什么愧对今天的。你现在也二十三岁了,能不努力上进吗?三、曹植私出开司马门下令始者谓子建,儿中最可定大事。自临苗侯植私出,开司马门至金门,令吾异目视此儿矣。

【——录自《曹操集》】

【[译文]】

起初我认为子建是几个儿子中最能成就大事的。

自从临蓄侯曹植私自外出,开司马门走至金门,使我改变对他的看法了。

四、内戒令孤不好鲜饰严具。所用杂新皮韦笥,以黄韦缘中。遇乱无韦笥,乃作方竹严具,以帛衣粗布作里,此孤之平常所用也。

百炼利器,以辟不祥,慑服奸宄者也。吾衣被皆十岁也,岁岁解浣补纳之耳。今贵人位为贵人,金印蓝级,女人爵位之极。

吏民多制文绣之服,履丝不得过绛紫金黄丝织履。前于江陵得杂采丝履,以与家,约当著尽此履,不得效作也。

孤有逆气病,常储水卧头。以铜器盛,臭恶。前以银作小方器,人不解,谓孤喜银物,今以木作。

昔天下初定,吾便禁家内不得香薰。后诸女配国家为其香,因此得烧香,吾不好烧香,恨不遂所禁,今复禁不得烧香,其以香藏衣著身亦不得。

房室不洁,听得烧枫胶及蕙草。

【——录自《曹操集》】

【[译文]】

我不喜欢装饰漂亮的箱子。平日所用的掺杂新皮制成的箱子,用黄牛皮镶在中间。遇上战乱没有皮箱,就用方竹制成箱子,用丝帛或粗布作里子。这就是我平常所用的东西。

经过千锤百炼的兵器,是用来消除凶恶、使坏人畏惧服从的器具。我的衣服、被褥都用了十年了,每年不过拆洗缝补后收起罢了。

现在贵人地位为贵人,金的玺印,蓝色的绶带,女人的官位也到了极点了。

官吏百姓多制作纹绣衣服,履丝的颜色不得超过绛紫金黄丝织履。我以前在江陵得到各种花色的丝织鞋子,拿来给家里,约定穿完这些鞋子,不得仿效制作。

我有逆气病,常常准备好水浸头,用铜器盛水,气味不好。前些日子改用银制成小方器,别人不理解,以为我喜欢银物,现在改用木做。

以前天下刚刚平定,我便禁止家内熏香。后来几个女儿当了贵人,为她们熏了香,因此能够烧香。我不喜欢烧香,遗憾的是没能实现我的禁令。现在再次禁止家内不能烧香,把香放在衣内带在身上也不许。

房室不洁净,任凭烧枫树脂和蕙草。

五、遗令吾夜半觉小不佳,至明日饮粥汗出,服当归汤。

吾在军中执法是也,至于小忿怒,大过失,不当效也。天下尚未安定,未得遵古也。吾有头病,自先著帻。吾死之后,持大服如存时,勿遗。百官当临殿中者,十五举音,葬毕便除服;其将兵屯戍者,皆不得离屯部;有司各率乃职。殓以时服,葬于邺之西冈上,与西门豹祠相近,无藏金玉珍宝。

吾婢妾与伎人皆勤苦,使著铜雀台,善待之。于台堂上安六尺床,施總帐,朝晡上脯精之属,月旦十五日,自朝至午,辄向帐中作伎乐。汝等时时登铜雀台,望吾西陵墓地。余香可分与诸夫人,不命祭。诸舍中无所为,可学作组履卖也。吾历官所得绶,皆著藏中。吾余衣裘,可别为一藏,不能者,兄弟可共分之。

【——录自《曹操集》】

【[译文]】

我半夜觉得有点不舒服,到天明喝粥出了汗,服了当归汤。

我在军中执法是对的,至于小的发怒,大的过失,则不应当效法。天下还未安定,我的丧事宜简,不能遵循古制。我有头痛病,很早就戴上了头巾。我死了以后,穿的礼服要和活着时穿的一样,别忘了。文武百官应当来殿中哭吊的,只要哭十五声,安葬完毕,便脱去丧服;那些驻防各地的将士,都不要离开驻地;各部门的官吏要各自坚守他们的职责。入殓时穿当时所穿的一般衣服,埋在邺城西面的山冈上,跟西门豹的庙靠近,不要用金玉珍宝陪葬。

我的婢妾和歌舞艺人都很勤苦,把她们安置在铜雀台,好好地对待她们。在铜雀台正堂上安放一张六尺长的床,挂上灵幔,早晚供上干肉、干粮之类。每月初一、十五两天,从早上到中午,就向着灵帐歌舞。你们要常常登上铜雀台,看看我的西陵墓地。我遗下的薰香可分给各位夫人,不要用香来祭祀。各房的人没事做,可以学着编织丝带子和做鞋子卖。我一生历次做官所得的绶带,都要放置在库里。我遗留下的衣服、皮衣,可另放在一个库里,不行的话,你们兄弟可以分掉。

【赵光义家训】

【[作者介绍]】

赵光义(939—997年),即宋太宗。赵匡胤之弟。初名匡义,后因避兄讳而改为光义。建隆元年(960年)为殿前都虞侯;开宝六年(973年)封为晋王;开宝九年(976年)即位,改名灵,改元太平兴国。在他统治初期,继续推行赵匡胤对各割据政权各个击破的策略,统一了原五代十国的统治地区。他在公元979年、986年两次伐辽失败以后,对辽改取守势,奉行守内虚外政策,进一步加强封建专制主义中央集权。

赵光义可以称得上是五代以来第一位非武人坐天下的君主。他始以重武,转而重文,而终以文治显。他是一个“锐意文史”、“熟悉掌故”的帝王,深知“王者虽以武功克定,终须用文德致治”。因而他喜欢读书,很重视文人,建崇文馆,编纂《太平御览》、《太平广记》、《文苑英华》等书,并大规模扩大科举取士,加强“重文”风气。

一、饬戒皇后元德皇后曾用镶金缘皂檐,太宗皇帝怒曰:“近日宫中用度不足,皆缘皇后奢侈所至。”

【——节选《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八十三】

【[译文]】

赵光义的元德皇后曾在自己的坐车上使用镶金边的黑色车帷。赵光义见了大发脾气说:“近来宫中用度不足,都是因为皇后平时奢侈浪费所造成的。”

二、敦劝子弟太宗曾谓皇属曰:“朕即位以来,十三年矣。朕持俭素,外绝游观之乐,内却声色之娱,真实之言,固无虚饰。汝等生于富贵,长自深宫,民庶艰难,人之善恶,必是未晓,略说其本,岂尽余怀。夫帝子亲王,先须克己厉情,听言纳诲,每著一衣,则悯蚕妇,每餐—食,则念耕夫。至于听断之间,勿先恣其喜怒。朕每亲临庶政,岂敢惮于焦劳;礼接群臣,无非求于启沃。汝等勿鄙人短,勿恃己长,乃可永久富贵,以保终吉,先贤有言曰: ‘逆吾者是吾师,顺吾者是吾贼’。不可不察也。”

【——节选《宋朝事实类苑》卷二《祖宗圣训·太宗皇帝》】

【[译文]】

赵光义曾经对皇属们说:“我自即位以来,已经十三年。我一直保持着节俭素朴的作风,外绝游观玩赏的乐趣,内却歌舞女色的娱情。这是真实之言,没有半点虚假掩饰。你们生于富贵之中,长于深宫之内,黎民百姓的生计艰难,人世间的诚善险诈,一定是不知晓多少。现在简略地向你们说说应当注意的基本要求,以排遣我心中一直牵挂着的那些忧虑。作为帝子亲王,首先必须严格要求自己,约束自己的性情,善于听取别人的意见,接受尊长们的教诲。每穿一件衣服,都要怜悯蚕妇的艰辛;每进一顿饭食,都要想着种地农民的劳苦。至于在听取意见、作出决断之时,一定不要先带有自己的喜怒爱恶的主观感情色彩。我每次亲自处理各种政务,从不敢因事情的烦琐和困难而有所畏惧与松懈;我按照礼节接待群臣,无非是向他们寻求治国之道的至理名言。你们千万不要因为别人有短处就瞧不起他们,也不要仗恃着自己某些长处而妄自尊大。只有这样,才能永久富贵,永保个人的善始善终和事业的顺利吉祥。古代贤者说得好:‘同自己意见相左的人,往往是自己需要的老师;而一贯顺从着自己的人,则屡屡是可能危害自己的贼子。’不可不明察啊!"王演畴家训[作者介绍]王演畴,明江西彭泽人。万历年中进士,官到山西副史。

一、期会款式每月两会,或朔望,或初二、十六。先时约于洒扫,摆列书案坐席,东西相向,两边各几层。宗人照班辈序齿分坐,案上各置所讲书。另设讲读之席于前,负前楹向中堂。定二人为约讲约读,择少年音声响亮,或新进秀才充之。中一棹设云板,命一人司之,为约警。所讲书,如《易·家人》、《诗·国风》、《大学·修身齐家》、《孝经》、《小学》。并将国家律法,及孝顺事实,《太上感应篇》,善恶果报之类,每会讲几条。盖导之以经书典故,使知各当如此;惕之以法律报应,使之知不得如此。庶几知所趋避,不为醉梦中人。

【[译文]】

每月聚会两次,或者初一、十五,或者初二、十六日。事先要进行清扫,摆好书桌坐席,东西相对,两边各摆几排。家族中人按辈分、年龄依次就座。书桌上各放所要讲的书。在前面另设讲读席,背前柱而面向中堂。指定二人讲读,选择年轻声音响亮,或者新中秀才的人担任。所讲的内容有,《周易》的“家人卦”、《诗经》中的“国风”、《大学》中的“修身齐家”一节、《孝经》、《小学》等。同时像国家的法律,以及古代孝敬父母的故事、《太上感应篇》和善恶报应等事,每次聚会要讲几条。用儒家经典及典故对族人加以引导,使之懂得做人理当这样,用法律及报应故事引起人们警惕,让人们懂得什么事不可做。这样才能知道应向往什么,躲避什么,不做糊涂人。

二、讲约规条每会清茶多备,茶点一行,饭一餐,并不设酒。讲约时,不许离席,不许两人私语,惟各端坐,专精静听。纵有疑欲问,并己另有发明欲吐,止须先时记存,俟其讲毕,然后问,然后发挥也。若有任意走动,及私语搀越剿说之类,宗长命击云板一声,便当翕然禁步杜口。如一人一会两犯,宗长命击云板三声,撤其席,押之拜庙,拜宗长,谢过。又“家人”起于“利女贞”,古今女诫母仪妇道备焉,并讲之。在会者熟记,归而述于母妻,亦为不约之约。讲毕,有数事询问处置,分载于后。

【[译文]】

每次聚会要多准备清茶,并准备一顿饭,但不备酒。讲规约时,不准离开坐席,不准私语,要认真听讲。即使有疑问,而且有个人的见解要发表,也要等讲完后再问、再发表。如果有人随便走动,或交头接耳,听到宗长命令敲云板的声音,就要马上住口。如一个人在一次会中犯了两次,宗长便有权令人撤去他的坐席,押到宗庙谢罪。另外,“家人卦”从“利女贞”开篇,其中包含了古今的女诫及母仪妇道等论述。听会的人要记熟,回去向母亲妻子转述,这是不约之约。讲完以后,有一些事进行询问处理后,分别载于规约之后。

三、周咨族众先问会中诸族人,有身家难处之事,内外难处之人,即对众请教。众随所见,与细心商榷。凡可解免其患难,裨益其身心者,无不具告,乃见家人一体之意。此会不为空谈。又闻族中某人,有某善行,即对众称扬,兼书之纪善簿,以共相效法。又闻某人有某过,亦委曲开谕,令彼省悟改图。不可面斥其非,使无所容,庶几恩不掩义。若有显过,为乡里所知,众便救正,无徒避嫌姑息,以长其恶。

【[译文]】

首先问到会的族人中,有什么难办的事或难处的人,可向众人请教处理方法。众人根据自己的看法,与他认真探讨。凡是能帮他解决难题,并对他身心有益的想法,无不倾心相告,以此体现家族集体的情谊。这样聚会才不是空谈。对族中人的善行即当众表扬,并记在记善本上,供人们学习。听到谁有过错,也要委婉加以教诲,令其悔改。但不能当面指斥他的不是,使他无地自容,这样才不伤友情。如有大错,被乡里人都传知的,可大家一起帮他改正,不可爱面子姑息他,以助长他的恶习。

四、讥察正供问族中钱粮,各户当依限输纳,不可任意拖欠。至累当里排者,充代比较。若藉口里排科收,则令其自纳,止以官单付里排应比。若数目不明,互相争执,族长令本房公直者一人,就宗约所算明,押之速完。务令本家钱粮输纳在各里之先。不烦催科,庶国为良民,家为肖子矣。倘充里排者,征收钱粮,不即完官,或花酒浪费,或荣运做家,致县中开欠,户解比较,久之则无意完官,妄希蠲赦,深为门户之羞。万一有此,于约所询得其忧,即具呈首告。盖一时拖欠数少,犹可措办,若节年包侵费用,穷年积岁,终必难完,其为身家之祸不小。名虽首弊,实免后灾。

【[译文]】

每户应当按期交纳官粮,不可随便拖欠。以至连累里长,代你受气。如果借里长科收,就让他自行交纳,只把收据交里长查对。如果数目不清,互相争执不下,族长派本房一位公正的人,到宗约所查清,督促他快交纳完。一定要让本家在交纳钱粮上,居各里之前。不用粮官来催,才可成为良民孝子。如当里长的人,征收钱粮,设等交官,或喝酒浪费,或进行买卖,长期拖欠,时间延展既久,不想交纳,妄图赦免,这是家中的羞耻。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应随即报告官府。因为短时间拖欠数目少,还可以想办法凑,如果成年累月,就难能交上,是身家的大祸。揭出弊端,可以免日后之灾。

五、平情息讼问族中有无内外词讼。除本家兄弟叔侄之争,宗长令各房长,于约所会议处分,不致成讼外。倘本族于外姓有争,除事情重大,付之公断。若止户婚田土,闲气小忿,则宗长便询所讼之家,与本族某人为亲,某人为友,就令其代为讲息。屈在本族,押之赔礼。屈在外姓,亦须委曲调停,禀官认罪求和。虽是稍屈,但留此闲钱作人家。趁此好光阴,读书穷理,不为客气所分,亦是自家讨便宜处。

【[译文]】

问族中有无内外官司。除本家内部纠纷自己解决外,如与外姓有争端,非重大事情不可打官司。如果只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那么宗长就派遣与打官司人家相亲善的本家人,前去调解平息。如果错在我族,要向人家赔礼道歉。错在外姓,要调停讲和。虽有些委屈,但可免掉打官司的钱。子弟要读书穷理,不为一时之气所使,也是自家占便宜处。

六、矜恤孤苦问族中鳏寡疾苦,以相周恤。《尚书》称文王惠鲜鳏寡。“鲜”字最妙。谓鳏寡之人,垂首丧气,赍与周给之,使之有生意。夫国于鳏寡,尚留其生意,况同宗一气相属者乎?今人酒肉馈遗,每施于外亲近邻、家温能还报之人,即往来不厌其频。而族中鳏寡,曾不一念及之!甑里尘生,门前草长,或鸠杖而倚门闾,或鸡骨而支床第。凄风苦雨,举目萧条。长日穷年,无人做保。纵同门共巷,尚且置若罔闻,而况住居相隔乎?偶经道过门,亦必佯为不知,更无特地相向者,怜俟其死,一假哭胡拜之,曰“予为族谊”也。族谊固如是乎?今于讲后,询问应恤之家,派各房先后,每人馈问一次。多寡随分,即寻常饮食果实之类,亦且见意。有病或为求医赎药。盖惠不期众寡,期于当厄。

【[译文]】

关心族中鳏寡人的疾苦,以救济他们。《尚书》中说周文王“惠鲜鳏寡”。这其中“鲜”字用得最妙。意思是鳏寡的人,伤感悲凉,周济他们,使其有生机活力。国且如此,何况我们是同宗。今人常把酒肉馈赠给有回报的远亲近邻,与之往来频繁。而对族中鳏寡之人,却连想也没想到。他们的炊具里落满灰尘,门前杂草丛生,穷困无援,举目萧条,长日穷年,无人理睬。即便同门同巷,尚且视而不见,何况不住在一起的?即便偶然从其家门经过,也假装不知此门此户,更不用说会有特意来慰问的了。有的人只有等到其死后,才装模作样地哭着吊唁一番。今后各房要按先后慰问应抚恤的人家,物品多少看具体情况,即便是寻常吃喝所用蔬菜水果,也足以体现相亲之意,有病的要为其求医买药。鳏寡之人不可能全照顾到,但处于困境的应及时周济。

七、禁戢闲谈示约讲读古人经书,商榷族中事体,了此倘有余闲,惟命童子歌诗,或习礼而罢,万不可言及他事。说鬼说梦,总属荒唐。言人富贵,便是羡人富贵;言人贫贱,便是笑人贫贱。惟是一片俗心肠,方有此闲言语。若论饮食之美恶,评女色之妍媸,尤为市井下流。即如援引邸报,谈及朝政,或边境警息,或缙绅差除,古人云:“一日看除目,三年损道心。”又云:“士君子不可无忧国之心,不可有忧国之言。”有忧国之心而言之,已为出位;若无忧国之心而言之,更为讪上。若言及官府得失,人家长短,闺门隐微,便是杀身之道,各宜痛戒。偶有一犯,众共斥之,后不许与会。

【[译文]】

在宗约中讲读古人的经书,商讨族中的事情,这些事做完之后如还有时间,就让儿童读诗经,或者学习礼仪,而后结束,千万不可谈及其他事情。如果谈鬼说梦,都是荒唐的事。谈别人的富贵,就是企羡他人的富贵;说人贫贱,就是笑话人家贫贱。只因自己的心地庸俗,才有这些闲话。如果谈论饮食的好坏,品评女人面貌的丑俊,更是低级下流。即使援引官报,谈论国政,或者边境的敌情消息,或者官宦的任免,也是不可以的。古人说:“一日看了拜官接职名单,就损坏了三年修身养性之诚心。”又说:“人不可没有忧国之心,但不可有忧国之言。”有忧国之心而说出来便是越出自己的地位;如果没有忧国心而乱说,更是毁谤君主。如果谈论官府的得失,人家的好坏,闺门隐私,便会遭杀身之祸,应当痛加戒免。如有了违犯,大家就一同斥责他,从此不许与会听讲。

【李鼍家训】

【[作者介绍]】

李属(351—417年),十六国时西凉建立者。400—417年在位。字玄盛,小字长生,汉将军李广十六世孙。陇西(今甘肃临洮南)人。北凉段业时,为敦煌太守。天玺二年(400年),自称凉公,迁居酒泉,建立西凉政权,年号庚子。

一、手令诫诸子吾自立身,不营世利,经涉累朝,通否任时,初不役智,有所要求,今日之举,非本愿也。然事会相驱,遂荷州土,忧责不轻,门户事重,虽详人事,未知天心,登车理辔,百虑填胸。后事付汝等,粗举旦夕近事数条,遭意便言,不能次比;至于杜渐防萌,深识情变,此当任汝所见深浅,非吾勃诫所益也。

汝等虽年未至大,若能克已纂修,比之古人,亦可以当事业矣。苟其不然,虽至白首,亦复何成!汝等其戒之慎之!节酒慎言,喜怒必思,爱而知恶,憎而知善,动念宽恕,审而后举。众之所恶,勿轻承信。详审人,核真伪,远佞谀,近忠正,蠲刑狱,忍烦扰,存高年,恤丧病,勤省按,听讼诉。刑法所应和颜任理,慎勿以情轻加声色。赏勿漏疏,罚勿容亲;耳目人间,知外患苦;禁御左右,无作威福,勿伐善施劳。逆诈亿必以示己明,广加咨询,无自专用。从善如顺流,去恶如探汤,富贵而不骄者,至难也。念此贯心,勿忘须臾。僚佐邑宿,尽礼承敬,宴飨馔食,事事留怀。古今成败,不可不知。退朝之暇,念观典籍,面墙而立,不成人也。

——录自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书店《二十五史·晋书·凉武昭王传》[译文]我自立身以来,不营求世俗的利益,经历了几个朝代,处境的好坏全听凭时运的安排。我起先并没有发挥自己的智慧而有所要求,今天迁居酒泉的举动,并不是我的本意啊。然而事机驱使我这样做,于是就率领州土的百姓迁居。责任不轻,门户事重,我虽然能详知人事,但不知天意怎样啊!我登上车子,勒住马缰,各种各样的忧虑填满了胸膛。后事交付给你们兄弟等人,粗略列举早晚近事数条,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能依次序排列。至于防微杜渐,深刻认识情况的变化,这该由你们认识的深浅来决定,而不是我的告诫能给你们带来好处的。

你们年龄还不很大,但是如果能够约束自己,继承推进修治,和古人相比,还是能成就事业的。如果不是这样,即使到了头发斑白的时候,也不会有什么成就吧!你们一定要小心谨慎啊!节制饮酒,谨慎言谈,高兴和生气时要先想一想,爱一个人要知道他的短处,恨一个人要看到他的长处,一举一动,都要先认真地想一想,才采取行动。大家都厌恶的,也不要轻易相信。对人要详加审察,考核他的真伪,疏远谄媚取悦的小人,亲近忠诚正直的好人,废除或减免刑狱,忍住烦扰,保持长寿,体恤死者的家属和病人,勤审察研求,听理案件。处理刑法要和颜悦色,按理处置,一定不要感情用事,轻加声色。奖赏时不要漏掉关系疏远之人,处罚时不要包容关系亲密之人。要视听人间,了解外面的忧患疾苦。禁御左右之人不要作威作福,不要夸耀自己的长处和功劳。要预先料知奸诈之人的心思,以显示自己明察秋毫,广泛听取各方面意见,不要独断专行。要乐于听取别人正确的意见,迅速除去奸恶的行为。富贵而不骄横,是最难的。你们要把这记在心里,片刻也不要忘记。对同僚的官佐属吏和县邑的老人,要尽礼承敬,举办宴会,用丰盛的饮食款待他们,要事事挂在心上。古今成败之事,不可以不知道。退朝之后,每有闲暇,要思考阅读重要文献。如果不学习,就如面对着墙,一无所见,不能成为有用之人了。

二、勖诸子吾负荷艰难,宁济之勋未建,虽外聪良,能凭股肱之力,而戎务孔殷坐而待旦。以维城之固,宜兼亲贤,故使汝等未及师保之训,皆弱年受任,常惧弗克,以贻咎悔。古今之事,不可以不知。苟近而可师,何必远也?览诸葛亮训励、应球奏谏,寻其终始,周、孔之教尽在中矣。为国足以致安,立身足以成名,质略易通,寓目则了,虽言发往人,道师于此。且经史道德如采菽中原。勤之者则功多,汝等可不勉哉!

——录自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书店《二十五史·晋书·凉武昭王传》[译文]我负荷艰难,平定天下的功勋还没能建立,虽然我外表聪明善良,能够凭借身边得力臣子的力量,但是军务甚多,每天只好坐着等待天明。因为考虑到巩固已有城池,应当兼用亲近贤明之人,因此来不及使你们接受师保的教训,在你们还年轻时就都授予了重任,我又常常害怕你们不能胜任,而遗留下灾祸和悔恨。古今的事情,不可以不知道。如果近代有可以学习效法、当做老师的人,为什么一定要到远古去寻求呢?阅读诸葛亮的训励和应球的奏谏,寻求他们的终始,周公、孔子之教全都在其中了。拿来治理国家足以带来安定,拿来立身足以使已成名。他们的教诲的主要精神容易让人通晓,过目就能懂得,虽然这些言论发自以往之人,但是可以效法的老师也就在这里了。况且经史道德一类有如采菽原中、力采者则得之那样,孜孜不倦地学习的人定能收功就多,你们能不努力吗!

【张英家训】

[作者介绍]张英(1637—1708年),字敦复,号圃翁,又号乐圃,江西桐城人(今属安徽),康熙二年(1663年)举人,康熙六年(1667年)进士。由翰林院编修充日讲起居注官,历擢侍读学士,康熙十六年(1677年)入值南书房,历任兵部侍郎、礼部侍郎、工部侍郎、礼部尚书,康熙三十八年(1699年)授文华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康熙四十七年(1708年)病逝,赐谥文端。

康熙四十年(1701年)张英归桐城后,撰《聪训斋语》和《恒产琐言》两部家训。在家训中,张英引用儒家经典,结合历史经验和自己的人生经历,或剖析事理,或指陈利害,以训诫子孙。

一、天道造物,必无两全古人云:“予之齿者去其角,与之翼者两其足。”天道造物,必无两全。汝辈既享席丰履厚之福,又思事事周全,揆之天道,岂不诚难?唯有敦厚谦谨,慎言守礼,不可与寒士同一般感慨欷歔,放言高论,怨天尤人,庶不为造物鬼神所呵责。况父祖经营多年,有田庐别业,身则劳于王事,不获安享。为子孙者,生而受其福,乃又不思安享,而妄想妄行,宁不大可惜耶?思尽人子之责,报父祖之恩,致乡里之誉,诒后人之泽,唯有四事:一曰立品,二曰读书,三曰养身,四曰俭用。世家子弟,原是贵重,更得精金美玉之品,言思可道,行思可法,不骄盈、不诈伪、不刻薄、不轻佻,则人之钦重,较三公而更贵。

【——引自《聪训斋语》卷二】

【[译文]】

古人说:“长了锋利牙齿的动物就无头上的角,有了翅膀的动物就只能有两只足。”大自然创造万物,一定没有两全其美。你们既然享受吃喝丰盛、穿戴厚实的福分,又想每件事都两全其美,用大自然创造万物的道理来推测,难道不是太困难了吗?只有敦实宽厚、谨慎言语、遵守礼仪,不能与贫困寒士一样感慨叹息、放声高谈、怨天尤人,这样也许不会被创造万物的神明所呵责。何况父辈祖辈经营多年,有田地、房屋,以及其他产业,尚且身子为公事而劳碌,没有得到过安宁和享乐。作为子孙,生来就享受这样的福分,却又不想安分地享受,而是胡思乱想、轻率地行动,难道不是很可惜吗?要想尽到做儿子的职责,报答父辈祖辈的恩德,给家乡带来荣誉,给后人留下恩泽,只有做好以下四件事:一是树立良好的品德,二是勤奋读书,三是加强修身养性,四是勤俭节约。世代做官人家的子弟,原来就尊贵显要,如更具有像精金那样纯良、像美玉那样美好的人品,对自己的言语要考虑值得人们称道,对自己的行为要考虑值得人们效法,不骄傲自满、不狡诈虚伪、不刻薄、不轻佻,那么人们对他们的钦佩和看重,比起三公来要更显得尊贵。

二、砚以世计,墨以时计,笔以日计昔人论致寿之道有四:曰慈、曰俭、曰和、曰静。……《传》曰:“仁者静。”又曰:“知者动。”每见气躁之人,举动轻佻,多不得寿。古人谓砚以世计,墨以时计,笔以日计,动静之分也。静之义有二:一则身不过劳,一则心不轻动。凡遇一切劳顿忧惶喜乐恐惧之事,外则顺以应之,此心凝然不动,如澄潭,如古井,则志一动气,外间之纷扰皆退听矣。此四者,于养生之理极为切实,较之服药引导,奚啻万倍哉。若服药则物性易偏,或多燥滞。引导吐纳,则易至作辍。必以四者为根本,不可舍本而务末也。《道德经》五千言,其要旨不外于此,铭之座右,时时休察,当有裨益耳。

【——引自《聪训斋语》卷一】

【[译文]】

前辈论人的长寿之道有四点,即慈善、节俭、平和、清静。……《左传》书中说:“仁义者无私欲而心静。”又说:“智能者日求进取而动。”常常见到暴躁之人举动轻浮,所以大多不能长寿。古人说:砚台的寿命用世来计算,墨的寿命用时辰来计算,笔的寿命用天来计算,这就是因其动静不同而产生的区别。“静”的意义有两个方面:一个是身体不要过于劳累,另一个是心情不可轻易激动。凡是遇到劳累、恐惧和喜怒哀乐之事,外表顺应常规去对付,内心则凝静不动,如潭水一样清澈见底,如古井一样纯净,这样就能用自己的心志去指挥感情,外界的纷扰都被驱退而听从自己的心志。这“慈、俭、和、静”四者,对于养生道理极为确切实际,较之吃药治病何止胜过万倍。倘若服药就容易出现物性偏失,或产生燥热滞积而造成不良效果。正确引导吐纳胸中之气,就容易制止病情的发展。因此,要延年益寿就必须以此四者为根本,不可抛弃这个根本而去求取其他不重要的方面。老子深奥的《道德经》总计五千字,但其要旨不外乎这四者,把这四者作为座右铭,时时进行体察,就会大有裨益。

三、一言一动皆思益人与人相交,一言一事皆须有益于人,便是善人。余偶以忌辰,著朝服出门,巷口见一人,遥呼曰:“今日是忌辰!”余急易之。虽不识其人,而心感之。如此等事,在彼无丝毫之损,而于人为有益。每谓同一禽鸟也,闻鸾凤之名则喜,闻佛鹞之声则恶;以鸾凤能为人福,而鸻鹞能为人祸也。同一草木也,毒草则远避之,参苓则共宝之;以毒草能鸩人,而参苓能益人也。人能处心积虑,一言一动,皆思益人,而痛戒损人,则人望之若鸾凤,宝之如参苓,必为天地之所佑,鬼神之所服,而享有多福矣。此理之最易见者也。

【——引自《聪训斋语》卷二】

【[译文]】

与人相交,每一言、每一事都必须有益于他人,这样的人便是善人。一次我偶然在忌日那天穿了朝服出门,走到巷口远远见一人向我喊道:“今天是忌日!”我感悟急忙回去换了朝服。虽然不认识那个人,但心里很感激他。诸如此类的事,对对方来说,没有丝毫损失,而对他人却大有益处。由此联想到动植物,同是鸟类,听到鸾凤的名字就喜欢,而听到鸻鹤的声音就讨厌;因为鸾凤能给人带来幸福,而傅鹞则给人带来灾祸。同是草木,对于毒草,人们远远地躲避,对于人参、茯苓,人们把它当做宝贝;因为毒草能毒害人,而人参、茯苓有益于人。倘若人能处心积虑,一言一行都考虑有益于他人,而痛戒损害他人,那么人们就会像盼望鸾凤,珍爱人参、茯苓那样地对待他,这样的人必定会受天地保佑、使鬼神信服,最终享有诸多的福气。这种道理是显而易见的。

【刘备:遗诏敕刘禅】

【[作者介绍]】

刘备(161—223年),三国时蜀汉建立者。221—223年在位。字玄德。涿郡涿县(今属河北)人。东汉远支皇族。幼贫,与母贩鞋织席为业。东汉末起兵,镇压黄巾起义军有功,并先后投靠过公孙瓒、陶谦、曹操、袁绍和刘表。后得诸葛亮辅佐,采用联孙拒曹的策略,于建安十三年(208年)联合孙权,大败曹操于赤壁,占领荆州。旋又夺取益州和汉中。221年称帝,都成都,国号汉,史称“蜀汉”,年号章武。次年为争夺荆州,亲率大军攻吴,为吴大败于貌亭(今湖北宜都北),尽失舟船器械、水步军资,狼狈逃至白帝城(今四川奉节东北),不久病死。

朕初疾但下痢耳,后转杂他病,殆不自济。人五十不称夭,年已六十有余,何所复恨,不复自伤,但以卿兄弟为念。

射君到,说丞相叹卿智量,甚大增修,过于所望,审能如此,吾复何忧!勉之,勉之!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惟贤惟德,能服于人。汝父德薄,勿效之。可读《汉书》、《礼记》,闲暇历观诸子及《六韬》、《商君书》,益人意智。闻丞相为写《申》、《韩》、《管子》、《六韬》一通已毕,未送,道亡,可自更求闻达。

【—录自《三国志·蜀书·先主传注》】

【[译文]】

我刚病时,只腹泻下痢,后转杂他病,恐怕自己不会再好。人活到五十岁死去,不算是早夭,我年已六十有余,又还有什么遗憾?不再自己感到伤心,只是挂念你们兄弟罢了。

射君到来,说起丞相称赞你智慧胆量,都有很大增长,超过了我对你的期望,果真这样,我还有什么忧虑!你努力吧!你努力吧!不要因为是小恶事就去做它,也不要因为是小善事而不去做它。只有贤和德,才能使人信服。你的父亲德行浅薄,不要效法我。你可以读读《汉书》《礼记》,闲暇时广泛阅览诸子以及《六韬》、《商君书》,增加你的智慧。听说丞相抄写《申子》、《韩非子》、《管子》、《六韬》一遍已经完毕,未及送来,半道上就亡失了,你可以自己再多方面求得知识。

【韦玄成:诫子孙】

【[作者介绍]】

韦玄成,汉邹人。字少翁。其父贤为宣帝时丞相,世习《鲁诗》,号称邹鲁大儒。玄成明经好学,继修父业,礼贤下士,敬爱贫贱,名誉日广。父贤卒,诏玄成继父嗣,佯病狂不应召。后不得已受父爵。元帝时,官至丞相。

玄成严于律已,对子孙要求也非常苛刻。这里介绍他的《诫子孙》诗,以飨读者。

于肃君子,既令厥德,仪服此恭,棣棣其则。咨余小子,既德靡逮,曾是车服,荒嫚以队。明明天子,俊德烈烈,不遂我遗,恤我九列。

我既兹恤,惟夙惟夜,畏忌是申,供事靡惰。天子我监,登我三事,顾我伤队,爵复我旧。我既此登,望我旧阶,先后兹度,涟涟孔怀。

司直御事,我熙我盛;群公百僚,我嘉我庆。于异卿士,非我同心,三事惟艰,莫我肯矜。赫赫三事,力虽此毕,非我所度,退其罔日。

昔我之队,畏不此居,今我度兹,戚戚其惧。嗟我后人,命其靡常,靖享尔位,瞻仰靡荒。慎尔会同,戒尔车服,无惰尔仪,以保尔域。

尔无我视,不慎不整;我之此复,惟禄之幸。于戏后人,惟肃惟454 /中华家训大全栗,无忝显祖,以蕃汉室!

【——节录自《汉书·韦贤传》】

【[译文]】

啊!那高尚的君子,都肃敬以使自己的德行美善;他们的仪表容止和服饰是那样恭敬而雍容娴雅,足可为他人所效法。唉!我这不中用的人,德行已是赶不上君子;还要荒嬉轻慢,竟然失去祖辈受赐的车服。

明智聪察的天子,伟大的德行,多么威武;不追究我的过失,委任我少府一职。我已经担任了这个职务,只有早晚警戒,小心畏惧,自我约束,供奉自己的职责,不敢懈惰。天子督察我的工作,把我升上三公之位;又顾念我曾因贬职而忧伤,恢复我原有的爵位。

我已经登上三公之位,瞻望我原有的爵阶,我父亲也曾经担任丞相职务,我不禁泪流不止,忧思满怀。司直和治事之人佐我兴盛而为职务,群公百僚都来相庆。但这些卿士并不和我心同,丞相的职事非常艰难,却没有人对我表示同情。

丞相的职事多么显耀盛大,我尽管毕力来做它,但仍不是我所能胜任的,只担心会贬退无日。从前我失去官职,害怕的不是担任了丞相职务;今天我身居丞相,却战战兢兢,非常恐惧。

啊!我的子孙,天命无常,你们要考虑如何享用你们的职位,丝毫也不要荒怠。朝见天子时要小心谨慎,戒慎你们的车服,不要懈惰你们的仪容,以保住你们的封邑。你们不要效法我,不谨慎,不严整;我之所以恢复了旧有的爵位,完全是幸运地得到了上天的恩赐。啊!我的子孙,你们要严肃戒慎,不要辱没了你们的祖先,要一心一意藩卫汉室!

【严复:诫子文理兼通】

【[作者介绍]】

严复(1854—1921年),福建侯官(福州)人。字又陵。严复的一生是很奇特的。他在英国学习海军,但他所注意的不是海军,而是政治、哲学。他帮助李鸿章,而没有直接参加海军。他在戊戌变法时期鼓吹西学,而没参加变法的政治活动。他的学问遍及于他在英国时所学习的那些名著,他的事业的中心是翻译那些名著。他的翻译并不只是文字上的翻译,他于原文之中时常加上一些按语,以阐述他自己的见解。

严复一生的主要工作是翻译西方哲学名著,其中重要的是:《天演论》、《穆勒名学》、《名学浅说》、《原富》、《群学肄言》、《群已权界论》、《社会通诠》、《法意》,中华书局出有《严复集》,其中收有严复的论文和诗文。

前得吾儿禀,又三哥于昨夕回京,悉儿在唐安稳,极慰。吾儿初次出门就学,远离亲爱,难免离索之苦,吾与汝母亲皆极关怀;但以男儿生世,弧矢四方,早晚总须离家入世,故令儿就学唐山耳。尚幸有鋆哥一家在彼,而伯曜、季炽兄弟又系世交熟人,当不至如何索寞。现开学伊始,功课宜不甚殷,暇时仍当料理旧学,勿任抛荒。闻看《通鉴》,自属甚佳;但《左传》尚未卒业,仍应排日点诵,即不能背,只令遍数读足亦可。文字有不解处,可就近请教伯曜或信问先生,庶无半途废业之叹。校中师友,均应和敬接待,人前以多见闻默识而少发议论为佳;至臧否人物,尤宜谨慎也。改名一节,若校长执意不肯,可暂置之,但告鋆哥于得便时仍须做到也。校长若问理由,则告以因犯亲族尊长先讳之故。名字原以表德,定名、改名,各从微尚,无取特别充足理由也。秋风戒寒,早晚起居,格外谨慎,脱有小极,可告鋆哥早些想法,勿俟已成大病,方求治疗也。儿来信书字颇佳,此后可以书帖;日作数纸,可代体操。家中兄弟各平安,二姊尚在津耳。

【九月十一日 父渤】

【——选自《严复集》】

【[译文]】

前接我儿来信,又加你三哥于昨晚回到京里,详知儿在唐山平安,甚为宽慰。你初次出门求学,远离双亲,遥居在外,难免有离别之苦。我和你母亲都很牵挂。但是男儿生在世,志在四方,早晚总得离家涉世,所以让你去唐山读书。还好有黎哥一家在那里,而伯曜、季炽兄弟又是世交熟人,应当不会感到怎样寂寞的。现在开学不久,功课应该不会太多,空闲时仍然要复习学过的东西,不要让它荒废。听说你在看《通鉴》,自然这是件好事,但《左传》还没有读完,你仍应每天计划读一点,即使不能背诵,只要读足遍数也可以。文字有不能解处,可就近请教伯曜,或问问先生,这样就不会有半途而废的遗憾了。学校中的师友,都应尊敬谦和,以多看多听多想而少发议论为好,至于评论别人,尤其要谨慎。改名的事,假如校长坚持不答应,你就暂时搁置一下,但要告诉鋆哥,让他在方便时办妥。校长如问理由,你就告诉他是犯了亲族长辈的先讳的缘故。名字本来为了表德的,定名、改名,各人自有志愿,用不着摆出特别的理由。秋天寒风里当心受凉,早晚起居应格外谨慎,或许有点身体不舒服,可以告诉鋆哥早些想办法,不要等到变成大病后,才去治疗。你来信写的字很好,以后写成字帖;每天写几页,代替体操。家中兄弟都平安,二姊还在天津。

【九月十一日 父书】

严复:诫子旅游要具备历史、地理知识谕瑙知悉:前得儿书,知在唐校用功,勤而有恒,大慰大慰!学问之道,水到渠成,但不间断,时至自见,虽英文未精,不必着急也。所云暑假欲游西湖一节,虽不无小费,然吾意甚以为然。大抵少年能以旅行观览山水名胜为乐,乃极佳事,因此中不但怡神遣日,且能增进许多阅历学问,激发多少志气,更无论太史公文得江山之助者矣。然欲兴趣浓至,须预备多种学识才好:一是历史学识,如古人生长经由,用兵形势得失,以及土地、产物、人情、风俗之类。有此,则身游其地,有慨想凭吊之思,亦有经略济时之意与之俱起,此游之所以有益也。其次则地学知识,此学则西人所谓Geology。玩览山川之人,苟通此学,则一水一石,遇之皆能彰往察来,并知地下所藏,当为何物。此正佛家所云:"大道通时,虽墙壁瓦砾,皆无上胜法。”真是妙不可言如此。再益以摄影记载,则旅行雅游,成一绝大事业,多所发明,此在少年人有志否耳。汝在唐山路矿学校,地学自所必讲,第不知所谓深浅而已。

我到闽以后,喘咳实未见大差,打针服药,不过如是,然亦无如何加甚之处,儿可放心无虑。现在满盼春天,吾一切自当轻减也。自“民国”六年以来,经冬必大病,今岁但得稍可,便为庆幸,不敢奢望矣。二姊伴我在此,一切尚佳,目疾已九成愈,身体稍壮胖,亦可喜也。昨由邮局寄去厦门肉干一匣,想此信前后当收到也。

【嘉平初六日 父渺】

【——选自《严复集》】

【[译文]】

【告诉瓊儿知道:】

上次收到来信,知道你在唐山学校里用功,能坚持勤奋学习,甚是快慰!学问之道,如水到渠成,只要用功不间断,时间一到,成绩就现出来了,虽然英文不精通,也不必着急的。信中你说暑假想游西湖,虽然不能不花费点钱,然而我觉得是值得的。大凡少年能以旅行游览山水名胜为乐,这确是极为好的事,不但能使自己心情舒畅,而且能增进许多阅历学问,激发志气,更不要说司马迁的文章是得江山之助的了。但要保持旅游的浓厚兴趣,需要具备多种学识才好:一是要有历史知识,如古人生长发迹的地方和兴衰变化情况,用兵的形势和得失,以及土地、产物、人情、风俗之类。有了这些知识,那么身游其地,就有慨叹联想、凭虽的情意了/也会产生匡时济世的想法,这样的旅游是相当有益的了。二是要学点地质知识,这门学问,就是西方人说的Geology。游览山川的人,假如精通此学,那么一水一石,遇到后都能探清它的来龙去脉,并知道地下还有什么矿藏。正像佛家所说的:“大道通时,虽墙壁瓦砾,皆无上胜法。”这实在是说得太妙了。再加上摄影记载,使旅行游览成为一项很大的事业,还可以开发创造,这就看少年人有没有志气了。你在唐山路矿学校,地质学一定是必修课程,不过我不知你们学到什么程度罢了。

我到福建以后,喘咳病未见好转,打针服药,也不过如此,然而不管怎样,病情没有加重,你可放心,不用为我牵挂。现在,我很希望春天很快到来,这样,我的哮喘病就会减轻。从“民国”六年以来,每年冬天,我的哮喘病必然复发,今年希望稍有好转,便为庆幸,不过,我不敢抱过大的希望。二姊陪我在此,一切很好,眼病已好了九成,身体稍微壮胖,也是可喜的。昨天从邮局寄去厦门肉干一匣,大概此信收到的前后匣子也将到了。

【嘉平初六日父书】

【白居易:知足常乐】

【[作者介绍]】

白居易(772—846年),字乐天,晚年自号香山居士。祖先是唐太原(今山西境内)人,后迁居下邦(今陕西境内)。唐德宗贞元年间进士。历任秘书省校书郎、翰林学士、左拾遗、江州司马、杭苏二州刺史、太子少傅、刑部尚书等职。在文学上是继李白、杜甫以后又一位大诗人,主张“文章合为时而著,诗歌合为事而作”。其诗浅显平易,俗称老妪都可以理解。著有《白氏长庆集》(清人重编为《白香山集》)。

世欺不识字,我忝攻文笔。世欺不得官,我忝居班秩。人老多病苦,我今幸无疾。人老多忧虑,我今婚嫁毕。心安不移转,身泰无牵率。所以十年来,形神闲且逸。况当垂老岁,所要无他物。一裘暖过冬,一饭饱终日。勿言宅舍小,不过寝一室。何用鞍马多,不能骑两匹。如我优幸身,人中十有七;如我知足心,人中百无一。傍观愚亦见,当己贤多失。不敢论他人,狂言示诸侄。

【——节录自《白香山集》】

【[译文]】

世人欺我不识字,我却有愧于从事于文章的笔法和写作技巧的钻研;世人欺我不得官位,我却有愧于做了一个有官位品级的人。别人年纪大了多了一些病痛苦难,我却庆幸自己至今也没病没痛;别人年纪老了多了一些忧虑,我的儿女婚嫁现在已处理完毕。所以我的心情和身体也平平安安没有什么可以牵挂的。因而近十年来,我的容貌和精神都较安闲而无所用心。何况我早已进入了老年,所需要的物品并不太多:一件皮衣服就能温暖地过冬,一顿饭吃下去整天都是饱饱的。不要说自家的宅舍小了,每晚也不过只睡一间房屋。哪里用得上那么多的马鞍,一个人又不能骑两匹马。像我这样良好幸运的身体状况,在十个人当中有七个;像我这样知足的心理状态,在一百人当中也没有一个。如果作为旁观者,即使是愚蠢的人也会看到我这一点;如果轮到要自己做到知足常乐,即使是贤能的也会有过失、也是不容易做到的。我不敢随便去议论他人,我这些狂妄之言只是想告诉你们这些侄儿们。

【梁商:敕子冀等】

【[作者介绍]】

梁商,生卒不详,东汉安定乌氏(今甘肃平凉西北)人。字伯夏。其姑为和帝生母,女为顺帝皇后。商少以外戚拜郎中,迁黄门侍郎。永建三年(128年),迁侍中、屯骑校尉。后官至大将军。

商为人谦让柔和,能虚已进贤。这里介绍他的《敕子冀等》以飨读者。

吾以不德,享受多福。生无以辅益朝廷,死必耗费帑臧,衣衾饭啥玉匣珠贝之属,何益朽骨。百僚劳扰,纷华道路,只增尘垢,虽云礼制,亦有权时。方今边境不宁,道贼未息,岂宜重为国损!气绝之后,载至冢舍,即时殡敛。敛以时服,皆以故衣,无更裁制。殡已开冢,冢开即葬。祭食如存,无用三牲。孝子善述父志,不宜违我言也。

【———节录自《后汉书·梁统传》附】

【[译文]】

我的品德不怎样,却享受过多的福禄。活着对朝廷没有辅助和好处,死了一定耗费国库。那些收殓的衣衾、口含的珠贝、陪葬的玉匣一类实物,对朽骨有什么好处。死后弄得百官劳累忙扰,繁华富丽的道路上,只增多一些灰尘垢土。这样做虽然是礼制的要求,但也有审时度势的时候。观在边境不安宁,盗贼没有平息,哪里能够再给国家造成损失呢?我断气之后,把我的尸体运到墓旁的房舍,就及时安葬。给我穿上衣服,都用我平时穿过的旧衣,不要再另外裁制。停葬完毕就开墓,墓开好以后就下葬。祭祀的食品如同我活着的时候,不要采用牛、羊、豕一类三牲。孝子要好好顺行我的志意,不应当违背我说的话。

【徐勉:诫子崧】

【[作者介绍]】

徐勉(466—535年),南朝梁东海郯(治今山东郯城北)人。字修仁。幼孤贫,六岁即能率尔为文。年长好学,宗人徐孝嗣称之为“人中骐骥"。梁武帝即位,拜中书侍郎,进领中书通事舍人。官至左仆射中书令。为武帝掌书记,梁朝朝章仪制,皆参与其议。曾与客夜坐,有一客人向他求官,他正色说:“今夕止可谈风月,不宜及公事。”

勉虽官居显职,但不经营产业,家无蓄积。自称:"人遗子孙以财,我遗之清白。子孙才也,则自致辎耕;如不才,终为它有。"吾家本清廉,故常居贫素,至于产业之事,所未尝言,非直不经营而已。薄躬遭逢,遂至今日,尊官厚禄,可谓备之。每念叨窃若斯,岂由才致,仰藉先门风范,及以福庆,故臻此耳。古人所谓以清白遗子孙,不亦厚乎!又云:"遗子黄金满箴,不如一经。"详求此言,信非徒语。吾虽不敏,实有本志,庶得遵奉斯义,不敢坠失。所以显贵以来将三十载,门人故旧承荐便宜,或使创辟田园,或劝兴立邸店,又欲触炉运致,亦令货殖聚敛,若此众事,皆距而不纳。非谓拔葵去织,且欲省息纷纭。中年聊于东田开营小园者,非存播艺以要利政,欲穿池种树,少寄情赏。又以郊际闲旷,终可为宅,倘获悬车致事,实欲歌哭于斯。慧日十住等,既应营昏,又须住止。吾清明门宅,无相容处,所以尔者,亦复有以。前割西边施宣武寺,既失西厢,不复方幅。意亦谓此逆旅舍尔,何事须华?常恨时人谓是我宅,古往今来,豪富继踵,高门甲第,连闼洞房,寂其死矣,定是谁室?但不能不为培楼之山,聚石移果,杂以花卉,以娱休沐,用托性灵。随便架立,不存广大,唯功德处,小以为好,所以内中逼促,无复房宇。近修东边儿孙二宅,乃藉十住南还之资,其中所须犹为不少。既牵挽不至,又不可中途而辍,郊间之园遂不办。保货与韦黯,乃获百金,成就两宅,已消其半。寻园价所得,何以至此?由吾经始历年,粗已成立,桃李茂密,桐竹成阴,膦陌交通,渠畎相属。华楼迥榭,颇有临眺之美;孤峰从薄,不无纠纷之兴。渎中并饶荷薇,湖里殊富芰莲。虽云人外,城阙密迩,韦生欲之,亦雅有情趣。追述此事,非有吝心,盖是事意所至尔。忆谢灵运《山家诗》云:“中为天地物,今成鄙夫有。”吾此园有之二十载,今为天地物,物之与我相校几何哉?此直所余,今以分汝营小田舍,亲累既多,理亦须此。且释氏之教,以财物谓之外命,外典亦称何以聚人曰财。况汝常情,安得忘此?闻汝所买湖熟田地甚为舄卤,弥复可安,所以如此,非物竞故也。虽事异寝丘,聊可仿佛。孔子曰:“居家理事,可移于官。”既已营之,可使成立,进退两亡,更贻耻笑。若有所收获,汝可自分赡内外大小,宜令得所,非吾所知,又复应沾之诸女尔。汝既居长,故有此及。凡为人长,殊复不易,当使中外谐缉,人无间言,先物后己,然后可贵。老生云:“后其身而身先。”若能尔者,更招巨利。汝当自勖,见贤思齐,不宜忽略,以弃日也。弃日乃是弃身。身名美恶,岂不大哉!可不慎欤!今之所敕,略言此意。政谓为家以来,不事资产,暨立墅舍,似乖旧业,陈其始末,无愧怀抱。兼吾年时朽暮,心力稍单,牵课奉公,略不克举,其中馀暇,裁可自休。或复冬日之阳,夏日之阴,良辰美景,文案间隙,负杖蹑履,逍遥陋馆,临池观鱼,披林听鸟,浊酒一杯,弹琴一曲,求数刻之暂乐,庶居常以待终,不宜复劳家间细务。汝交关既定,此书又行,凡所资须,付给如别。自兹以后,吾不复言及田事,汝亦勿复与吾言之。假使尧水汤旱,岂如之何?若其满庾盈箱,尔之幸遇。如斯之事过,并无俟令吾知也。《记》云:“夫孝者,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今且望汝全吾此志,则无所恨矣。

【——节录自《南史·徐勉传》】

【[译文]】

我家本来就清白廉洁,因此常常感到钱财不足,过着质朴的生活。至于个人的财产、家产一类之事,是不曾提到过的,不仅仅是不经营而已。我自己努力,才有了今天。尊贵的官爵,丰厚的俸禄,可说是全都有了。我每每想到本像这样不当得而得到,难道是由自己才力所导致的吗,是依赖祖先的风度,加上上天的福庆,因此才达到这种地步的。古人所谓把清白留给子孙,这种遗产不也很厚重吗?古人又说:“留给子女一竹笼子黄金,不如传给他们一部经书。”详细推求这些话,确实不是空话。我即使不聪敏,实际上有这种志向,希望能够遵循、奉行古人这个道理,而不敢丧失它。所以自从自己显贵以来将近三十年,蒙我的一些门生和从前的熟人推荐好处,有的让我开辟、创建田园,有的劝我开办客栈,又有想要我用船只运送货物,也有的想让我经商来聚敛财物。像这样一些事,我都拒绝而不采纳。我这样做,不是古人所谓的拔葵去织,不与民争利,只是想减少、平息一些扰乱。我中年时姑且在东田开辟、营建小园,并不是存心播种和种植来求取利政,只是想挖池种树,稍微寄托自己的心意爱好。又因为郊际空旷阔大,到底可以建造住宅,倘若被获准辞官居家,确实想在这里放歌痛哭。慧日、十住等,既应该营昏,又需要住下来。我家清明门宅,没有相容的地方,之所以这样,也又有一定的原因。以前所割西边施舍的宣武寺,已经失去西厢房,不再方正。我的意思也认为这只是客舍罢了,为什么需要华丽呢?常常怨恨时人说我这个住宅,古往今来,豪富接连不断,那些贵显的宅第,门楼上的小屋,深邃的内室,都静悄悄地消失了,准定就是谁家的住室呢?只是不能不堆砌成培楼似的小山,聚集石头,移来果木,掺杂一些花卉,以使我快乐地度过休假,同时寄托自己的性情。随便架立,不追求广大,只是诵经念佛布施的地方,以小为好。所以内中狭窄,没有重复的房宇。近来修建东边儿孙两所住宅,才借助十住南还的资金,其中所需的仍然不少。既拉扯不到,又不能中途停止,郊间之园就不再建。保货与韦黯,才得到百金,建成两所住宅,就已经花去一半。寻求园价所得,怎么会到这样?由我开始营建,经历一些年头,已经粗具规模:桃李茂密,桐竹成荫,田间界路、小路纵横交错,渠道、小沟紧密相连。华丽的楼房,高远的敞屋,颇有登高远眺之美;孤独的山峰,茂密的草木,不无杂乱的兴致。沟渠中长满了荷芡,湖面上铺满着菱莲。虽然说这里处在人群以外,但城阙贴近,韦生想它,也很有情趣。追述这件事,不是有吝惜之心,大概是事意所至罢了。回忆谢灵运《山家诗》说:“中为天地物,今成鄙夫有。”我这园已经有了二十年,今天成为天地物,物我之间相差又多远呢?建造这座园所余下的,今天拿来分给你去经营小田舍,亲戚既多,按道理应当如此。况且按照佛教,分人以财物叫做外命,外典亦称为什么替人聚集财物。何况根据你的常情,怎么能够忘掉这个?听说你所买湖熟田地含有过多的盐碱成分,不适宜耕种,心情更加不安。所以如此,不是互相竞争的缘故。虽然你的事和孙叔敖告诫他的儿子在他死后求封条件较差的寝丘一事不同,但大略可以近似。孔子说:“居家理事,可以使做官的都羡慕。”你既然已经经营它,就应当使有成就,进退两失,更让别人耻笑。如果有所收获,你可以自己分配供给家中内外大小,应让他们各得其所,这我就不管了。同时又应当分润各个女儿。你既在子女中居长,因此我才有这话。凡是作为兄长的,非常不容易,应当使家中内外和睦,别人没有闲话,先人后己,这样才难能可贵。老人说:“有好处先人后已,做事情一以身作则。”如果能够这样,更会招来大的利益。你应当勉励自己,见到贤人,就向他看齐,不应当忽略了这一点,白白地抛弃了时日。抛弃时日就是抛弃自身。一个人的声名美恶,难道不大吗?可以不慎重对待吗?我今天所告诫你的,大略就谈这个意思。正所谓治家以来,不从事财产,等到建造起墅舍,好像和原来的事业相违背,但陈述这件事的始末,还是感到内心无愧。加上我年纪衰老,心力逐渐耗尽,受官府考试所牵累,以及奉行公事,都感到有些不能胜任。这其中稍有空闲,才可以自己休息。在冬季的晴朗日子或者夏天的阴凉日子里,趁着这样的良辰美景,利用处理好公文案卷的间隙时间,拄着拐杖,踏着鞋子,在简陋狭小的馆舍里逍遥自得。站在池塘旁边,观看鱼儿自由自在地游泳;披开茂密的树林,听着鸟儿无忧无虑地歌唱。饮一杯浊酒,弹一曲琴,求得数刻的短暂欢乐,希望时常过着这样的日子来度过晚年,不再适宜操劳家中琐细的事务。你动身的日子已经定下,这封信又已发出,凡所需要的行资,如同分别一样交付与你。从这以后,我不再谈到田事,你也不要再和我提起。假使让唐尧遇上水灾,让商汤遇上旱灾,又会怎么样呢?如果你今年的收获能够满庾盈箱,这是你的幸遇。像这样的事情过后,一并不要让我知道。《礼记》上说:“孝者,善于继承先人的志向,善于顺行先人的事业。”我今天也希望你保全我这个志向,那么我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姚崇:遗令诫子孙】

【[作者介绍]】

姚崇(650—721年),字元之,原名元崇,唐代陕州硖石(在今河南省陕县)人,曾任武后、睿宗、玄宗三朝宰相兼兵部尚书。他曾为稳定武周政权、开创“开元盛世”起了关键作用。他辅弼朝廷,革除旧弊,推进了社会进步,是我国封建社会不可多得的政治家、中国历史上著名的"贤相"。

姚崇文武双全,才智过人,赤心忠胆,敢言直谏,精通吏道,倡廉自廉,关心民众疾苦,注意发展生产。武则天在当政的二十年中,先后启用了李昭德、狄仁杰、姚崇等贤才担任宰相,协助管理国家大事。

古人云:“富贵者,人之怨也。”贵则神忌其满,人恶其上;富则鬼瞰其室,虏利其财。自开辟以来,书籍所载,德薄任重而能寿考无咎者,未之有也。故范蠡、疏广之辈,知止足之分,前史多之。况吾才不逮古人,而久窃荣宠,位逾高而益惧,恩弥厚而增忧。往在中书,遘疾虚惫,虽终匪懈,而诸务多缺。荐贤自代,屡有诚祈;人欲天从,竟蒙哀允。优游园沼,放浪形骸,人生一代,斯亦足矣。田巴云:“百年之期,未有能至。”王逸少云:“俯仰之间,已为陈迹。”诚哉此言!

比见诸达官身亡以后,子孙既失覆荫,多至贫寒,斗尺之间,参商是竞。岂惟自玷,乃更辱先,无论曲直,俱受嗤毁。庄田水碾,既众有之,递相推倚,或至荒废。陆贾、石苞,皆古之贤达也,所以预为定分,将以绝其后争,吾静思之,深所叹服。

昔孔丘亚圣,母墓毁而不修;梁鸿至贤,父亡席卷而葬。昔杨震、赵咨、卢植、张奂,皆当代英达,通识今古,咸有遗言,属以薄葬。或濯衣时服,或单帛幅巾,知真魂去身,贵于速朽,子孙皆遵成命,迄今以为美谈。凡厚葬之家,例非明哲。或溺于流俗,不察幽明,咸以奢厚为忠孝,以俭薄为悭惜,至令亡者致戮尸暴骸之酷,存者陷不忠不孝之诮,可为痛哉!可为痛哉!死者无知,自同粪土,何烦厚葬,使伤素业。

且五帝之时,父不葬子,兄不哭弟,言其致仁寿、无夭横也。三王之代,国祚延长,人用休息。其人臣则彭祖、老聃之类,皆享遐龄。当此之时,未有佛教,岂抄经铸像之力,设斋施物之功耶?且死者是常,古来不免,所造经像,何所施为。

夫释迦之本法,为苍生之大弊,汝等各宜警策,正法在心,勿效儿女子曹,终身不悟也。吾亡后,必不得辄用余财,为无益之枉事;亦不得妄出私物,徇追福之虚谈。

道士者本以玄牝为宗,初无趋竞之教,而无识者慕僧家之有利,约佛教而为业,敬寻老君之说,亦无过斋之文,抑同僧例,失之弥远。汝等勿拘鄙俗,辄屈于家。汝等身没之后,亦教子孙依吾此法。

【——节选《旧唐书·姚崇传》】

【[译文]】

古人说:富和贵,众人所怨。地位高贵,神灵忌他太满,众人恨他高高在上;家中豪富,鬼窥看着他的居室,盗贼贪图他的钱财。根据书上的记载,凡德行薄、权位重而能高寿无灾祸的,从来没有,所以范蠡、疏广等人知道满足,及早辞官,得免过失,受到史书的称赞,何况我才不及古人,而久受荣誉恩宠,地位越高越害怕,恩泽越厚越忧虑。以前我在中书省,因患病身体虚弱,感到疲倦,虽然始终努力不懈,而各项政务多有缺失。我曾多次推荐贤能的人来代替我,这次终于允许我辞去宰相职务,从此可以优游田园湖沼,身体不受拘束,人生一世,也就可以满足了。田巴说:人生未能到百岁。王羲之说:转眼之间,就成了陈旧的遗迹。这话说得很对。

近来见一些达官贵人死后,子孙失去庇荫,多至贫寒,为斗米尺布相争,玷辱先人,受人笑骂,一些公共设施无人愿意照料而致使荒废。贤达如陆贾、石苞,为防子孙争产,至预为定分,静静思考深为叹息。

孔子是大圣人,母亲的墓毁坏了不再修;梁鸿是位贤达的人,父亲死了用席子卷着安葬。杨震等都是当时的英才贤达,通今识古,都有遗言,嘱后代薄葬。或穿洗过的平时衣服,或着一层丝织品一幅头巾,子孙都照着办了,至今传为美谈。那些厚葬之家,都不明智,以奢侈厚葬为忠孝,以节俭薄葬为吝惜,致坟墓被盗,尸骨暴露,使死者受到摧残,生煮陷于不老。真是令人痛心啊!死去的人就像粪土一样无知无觉,何烦要厚葬而损伤久积的家业呢。

五帝之时,人得善终长寿,无夭折横死的;三王之时,享国长久,人得休息,其人臣彭祖、老聃之类,都得长寿,当时并无佛教,这难道是抄佛经铸佛像的效力,设斋醮布施财物的功用吗?死是常事,佛经佛像有什么办法?你们要看到释迦牟尼所创佛教对天下百姓的弊病,警惕自己,不要终身不觉悟。我死后,一定不得用钱去做那些无益的佛事,相信什么追求福泽的空谈。

道士本无趋利争竞的教义,无识者羡慕僧家做佛事有利,寻求老君的学说,仿效佛教做斋醮祝文,离原义很远。你们不可拘泥于这种鄙陋的习俗,在家里也就屈从于众,你们将来死后,也要教子孙依循我的这种法度。

【朱舜水:谕诸孙】

【[作者介绍]】

朱舜水(1600—1682年),名之瑜,字鲁玷,舜水为其号。余姚(今属浙江)人。明清之际学者。崇祯末多次征召,福王时又以荐授江西按察副使,皆不就。明亡,图据舟山为抗清根据地,从事抗清活动,奔走于浙江、福建沿海一带和日本、安南、暹罗等国,前后达15年之久。后又参加郑成功军继续抗清,失败后,去日本定居至去世。在日本居住22年,讲授中国传统文化。死后日本学者谥为“文恭先生”。他为学重实际效用和事功,反对“专在理学研究”,强调知识应从日常生活实践中求得。他的史学观点和黄宗羲、顾炎武相似。其学术思想对当时日本有一定影响。著作有《朱舜水先生文集》。

我离家三十三年,汝辈之生也尚不得知,况能养育成长?汝父教授糊口,前箬里堰杨姓者来云:我孙甚多。食指繁则家道益致艰难矣。然汝曾祖清风两袖,所遗者四海空囊。我自幼食贫,齑盐疏布。年二十岁,遭逢七载饥荒,养赡一家数十口,无有不得其所者。汝伯祖父官至开府,今日罢职,不及一两月,家无余财。宗戚过我门者,必指以示人曰:“此清官家。”以为嗤笑,非赞美之也。岂但我今日独薄于汝辈?勿怨可也。

我今年七十八岁,衰惫不可胜言,思欲得一子孙朝夕侍奉。汝父虽无恙,年将六十,不可远行,且又一家资以为生者。汝兄弟中,择一性行和顺,举止端谨者来。有才者不可来,留以力养父母,主持家门。年十五六岁以上即可。

汝辈既贫窘,能闭门读书为上,农、圃、渔、樵,孝养二亲,亦上也;百工技艺,自食其力者次之;万不得已,佣工度日又次之;惟有虏官不可为耳!古人版筑、鱼盐,不亏志节,况彼在安平无事之时耶!发黄齿豁,手足胼胝,来亦无妨。汉王章为京兆尹,见其子面貌蠢恶,毛发焦枯,对僚属便黯然销声。我则不然也。为贫而仕,抱关击柝,亦不足羞;惟有治民管兵之官,必不可为。既为虏官者,必不可来。既为虏官,虽眉宇英发,气度娴雅,我亦不以为孙。

凡事但禀命十七叔公同汝外祖而行,亦须各付一亲笔书以为验,勿谓我无书遂不答也。

【——节选《朱舜水集》】

【[译文]】

我离家已经33年了,你们的出生尚且不知道,更何况养育成长的情况呢?你们的父亲就靠教书养活一家人啊!前不久箬里堰一个姓杨的人到这里告诉我,我的孙子很多。人口多家境就愈来愈艰难和窘迫了。然而,你们的曾祖父为官廉洁,两袖清风,什么也没遗留下来。我从幼年时起就缺吃少穿,甚至只有碎盐粗布之类。从出生到20岁,我竟遭逢了七次饥荒,而供养一家几十口人,竟也各得其所。你们的伯祖父官做到了可以自行开府选拔僚属的高位,如今被罢职还不到一两个月,家中就没有剩余的财产了。每当本家、亲戚路过我家门前,他们都必定指着告诉别人说:“这是清官的家了。”这当然是在讥笑,并非是在赞美呀。由此可见,哪里只是到了今天我才薄待了你们呢?不要抱怨我就好了!

我今年已经78岁,年老力衰自不必说了,想要带一个子孙到身边日夜侍奉我。你们的父亲虽然没什么病,但接近60岁了,不能远道而来,况且又是家中赖以维持生计的主人。那么,就在你们兄弟中间,选择一个性情和顺、举止端庄谨慎的来吧。有才能的不要来,应留在家里供养父母,主持家门。至于年龄,十五六岁或者大一点的就可以了。

你们既然贫寒困窘,能闭门读书是最好的;能从事种田、种菜、捕鱼、砍柴等各种生产劳动以致能孝敬赡养父母的也算不错;学了一些手艺,自己养活自己的就要差一点了;万不得已,去给人家做工过日子的就更差一些了;而唯一不能做的是做所谓清朝的官吏!古人从事土木营造、经商贩卖之类,都不肯损毁自己坚贞的节操,何况他们是在太平无事的时代呀!你们之中,即使是来一个头发枯黄、牙齿缺落、手脚生跚的也不要紧。汉代的王章官做到京兆尹时,一看到他的儿子容貌丑笨、毛发焦黄,在同僚下属面前便是黯然神伤,默不吱声了。我却不是这样的人。因为贫寒而被迫做个地位十分卑贱的小吏乃至是打更守夜人,也不应该羞愧;只有统治百姓、掌管军队的官,一定不能做。已经做上清朝官员的,一定不能到这里来。如果做了清朝官员,哪怕是雄姿英发、风度优雅,我也不把他当做我的孙子。

家中一切要紧的事情都要禀报十七叔公和你们的外祖父,作出决定后再去办,也一定要请他们各自附上一封亲笔信来作为验证,不要怪我没收到他们的信就不作出答复。

杨继盛;诫子"孝顺"[作者介绍]杨继盛(1516—1555年),字仲芳,号椒山,保定容城人。嘉靖二十六年(1547年)进士。授南京吏部主事,后改兵部员外郎。北方少数民族南侵,大将军仇鸾请开马市,杨以为"仇耻未雪,遽议和示弱,大辱国",上疏论互开马市“十不可、五谬",为仇鸾、严嵩所诬,下锦衣狱,贬为狄道典史。仇鸾败,迁官兵部武选员外郎,因上疏弹劾严嵩十大罪、五奸,下狱,在狱三年,备受酷刑而不屈服,被刑部处死。嵩败,赠太常少卿,谥忠愍。有《杨忠愍集》。

你读书若中举中进士,思我之苦,不做官也是。若是做官,必须正直忠厚,赤心随分报国。固不可效我之狂愚,亦不可因我为忠受祸,遂改心易行,懈了为善之志,惹人父贤子不肖之笑。

我若不在,你母是个最正直不偏心的人,你两个要孝顺她,凡事依她。不可说你母向那个儿子,不向那个儿子;向那个媳妇,不向那个媳妇。要着她生一些儿气,便是不孝。不但天诛你,我在九泉之下,也摆布你。

你两个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当和好到老。不可各积私财,致起争端;不可因言语差错,小事差池,便面红耳赤。应箕性暴些,应尾自幼晓得他性儿的,看我面皮,若有些冲撞,担待他罢!应箕敬你哥哥,要十分小心,和敬我一般的敬才是。若你哥哥计较你些儿,你便自家跪拜与他赔礼;他若十分恼不解,你便殃及你哥相好的朋友劝他。不可他恼了,你就不让他。你大伯这样无情的摆布我,我还敬他,是你眼见的。你待你哥,要学我才好。

应尾媳妇是儒家女,应箕媳妇是宦家女,此最难处。应尾要教导你媳妇,爱弟妻如亲妹,不可因她是官宦人家女,便气不过,生猜忌之心。应箕要教导你媳妇,敬嫂嫂如亲姊,衣服首饰穿戴十分好的,你嫂嫂见了,口虽不言,心里便有几分不耐烦,嫌隙自此生矣。四季衣服,每遇出入,妯娌两个是一样的,兄弟两个也是一样的。每吃饭,你两个同你母一处吃,两个媳妇一处吃,不可各人和各人媳妇自己房里吃,久则就生恶了。

你两个不拘有天来大恼,要私下请众亲戚讲和,切记不可告之于官。要是一人先告,后者把这手卷送之于官,先告者即是不孝,官府必重治他。殃及你两个,好歹与我长些志气,再预告问官老先生,若见此卷,幸怜我苦情,教我二子,再三劝诱,使争而复和,则我九泉之下,必有衔结之报。

你堂兄燕雄、燕豪、燕杰、燕贤,都是知好歹的人。你两个要敬他、让他。祖产分有未均处,他若是爱便宜,也让他罢。切记休要争竞,自有旁人话短长也。

【——节选《杨忠愍集》】

【[译文]】

你读书,假如能中举,中个进士,想到我眼前所受的痛苦,不做官也罢!假如要做官,务必正直忠厚,赤胆忠心报国。固然不能像我这样狂愚,也不能因为我忠诚而受祸,就改变心愿和作为,松懈自己行善的志向,而招人“父贤子不肖”的耻笑。

我如果不在人世,你母亲是个最正直不偏心的人。你兄弟俩要孝顺她,凡事要依着她。不能说她偏向哪个儿子,不向着哪个儿子;偏向哪个媳妇,不向着哪个媳妇。要是惹她生一点点气,就是不孝。不仅老天要讨伐你,我在九泉之下也要处置你。

你俩是一母同胞兄弟,应当和睦相处到老。不能各自私积钱财,引起争吵;不能因为言语上的差错、小事的差池,就争得面红耳赤。应箕性子粗暴些,应尾从小了解他的性子,看在我的面上,如果发生冲撞,就让他些吧!应箕敬重你哥哥,要十分敬重,像敬重我一样的敬重才对。如果你哥哥计较你什么的,你就自己跪拜在他面前,给他赔礼道歉;如果他仍然十分恼怒,你就去请求与你哥哥相好的朋友来规劝他。千万不能因为他恼怒,你就不谦让他了。你大伯曾经这样无情地摆布我,我还是这样敬重他,这是你亲眼所见的。你对待你哥哥,一定要向我学习才好。

应尾的妻子是儒家女,应箕的妻子是宦家女,这是很不容易相处的。应尾要教导你的妻子,爱护弟媳妇如同亲妹妹,切不可因她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就气不过,产生猜忌心理。应箕也要教导自己的妻子,敬重嫂嫂如同亲姐姐,衣服首饰不要穿戴得过分好的,要不然你嫂嫂看见了,嘴巴虽然不说什么,心里就有几分不耐烦,彼此就会从这里产生隔阂。四季衣服,每逢外出,妯娌俩要一样,兄弟俩也要一样。吃饭时,你兄弟俩应同你母亲一起吃,妯娌俩一起吃,切不可各人同各人的妻子回到自己房里吃,否则,时间长了,彼此就会产生恶感了。

你兄弟俩不论发生天大的纠纷,要私下里请亲戚来讲和,千万不能告到官府去。要是有一个人先去告官,后者就把我这手卷交给官府,先告的那个便是不孝,官府必定会重重的惩罚他。央求你们两个,好歹给我长些志气,不要兄弟相争。另外在这里预先告诉审讯的老先生,如果您见到这份手卷,还请怜悯我这份教子之情,训导我的两个儿子,让他们能重归于好,那我在九泉之下一定会报答你的。

你们的堂兄燕雄、燕豪、燕杰、燕贤,都是知好歹的人。你兄弟俩要敬重、谦让他们。祖辈留下来的遗产在分配过程中有不平均的地方,如果他们爱占点便宜,也就让他们去吧!切记不要争夺,谁是谁非,左邻右舍自有公论。

【杨继盛:诫子周济“同族贫寒”】

我一母同胞,见在者四人:你大伯、二姑、四姑及我。大伯有四个好子,且家道富实,不必你忧。你二姑、四姑俱贫穷,要你常看顾她,你敬她和敬我一般。至于你五姑、六姑,亦不可视之如路人也。房族中人有饥寒者,不能葬者,不能嫁娶者,要你量力周济,不可忘一本之念,漠然不关于心。

我家系诗礼士夫之家,冠婚丧祭,必照家礼行。你若不知,当问之于人,不可随俗苟且,庶子孙有所规法。你姊是你同胞的人,她日后若富贵便罢,若是穷,你两个要老实供给照顾她。你娘要与她东西,你两个休要违阻;若是有些违阻,不但失兄弟之情,且使你娘生气,又为不友,又为不孝。记之!记之!

……然居家做人之道,尽在是矣。拿去你娘看后,做一个布袋装盛,放在我灵前桌上,每月初一、十五,合家大小灵前拜祭了,把这手卷从头至尾念一遍,合家听着;虽有紧事,也休废了!

【——节选《杨忠愍集》】

【[译文]】

我一母所生的同胞,如今健在的有:你大伯、二姑、四姑和我。你大伯有四个好儿子,而且家里富足,你不必忧虑。你二姑、四姑都很贫穷,你要经常照顾她们。你尊敬她们要同我尊敬她们一样。至于你五姑、六姑,也不能把她们当外人看待。同族人之中若有饥寒的,不能安葬的,不能嫁娶的,你要量力周济,不可忘记同族之情,漠不关心。

我们家是属于书香官宦之家,遇上加冠、婚娶、丧事、祭祀,一定要按照家礼办理。如果你不知道,应当求教他人,不能随俗了事,要使子孙后代有所效法。你姐姐是你的同胞,她今后若富贵便好,若是贫穷,你兄弟俩要好好地照顾她。你母亲要给她一点东西,你兄弟俩不要阻拦;如果有点阻拦,不但会失去手足之情,而且会惹你母亲生气,既不友好,又不孝顺。切记!

……在家做人的道理,全都写在上面了。送去给你母亲看了之后,做一个布袋把它装好,放在我灵前桌子上面,每月初一、十五,全家大小在灵前拜祭完毕,把我这封家书从头到尾念一遍,全家人听着;即使有紧急事情,也不要废了这个规矩。

【李应升:诫子“孝以事亲”】

【[作者介绍]】

李应升(1593—1626年),字仲达,明代常州江阴(今属江苏)人。万历进士,授南康推官,平反了十九个死刑案件,处死了多名大盗,为政公平廉洁,百姓称颂他“清和无比”。后因上疏揭露魏忠贤的罪恶,被逮捕入狱,受酷刑拷打,终被害死,时年三十四岁。在被害前,他给儿子写了家书。李应升对儿子提出了六条要求:一、保持俭朴,珍惜幸福;二、谨慎从事,爱护自己;三、居家孝顺,尊敬长辈:四、承继家业,出自公心;五、对庶母庶妹加以周济,不忘亲情;六、读书求上进,为父整理遗稿,保留文章一脉。这里字字句句表达了父亲对儿子的爱心,也体现了一个父亲立身处世的准则。

吾以直贾祸,自分一死以报朝廷,不复与汝相见,故书数言以告汝,汝长成之日,佩为韦弦,即吾不死之日也。

汝生于官舍,祖父母拱璧视汝,内外亲戚以贵公子待汝,衣鲜食甘,嗔喜任意,骄养既惯,不肯服布旧之衣,不肯食粗粝之食,若长而弗改,必致穷饿。此宜俭以惜福一也。汝少所习见,游宦赫奕,未见吾童子秀才时低眉下人,及祖父母艰难支持之日也,又未见吾今日囚服逮及狱中幽囚痛楚之状也,汝不尝胆以思,岂复有人心者哉!人不可上,物不可陵。此宜慎以守身,二也。祖父母爱汝,汝狎而忘敬;汝母训汝,汝傲而弗亲,今吾不测,汝代吾为子,可不仰体祖父母之心乎?至于汝母更倚何人,汝若不孝,神明殛之矣。此宜孝以事亲,三也。吾居官爱名节,未尝贪取肥家,今家中所存基业,皆祖父母苦苦积累,且吾此番消费大半。吾向有誓,愿兄弟三分,必不多取一亩一粒,汝视伯如父,视寡婶如母,即有祖父母之命,毫不可多取,以负吾志。此宜公以承家,四也。汝既鲜兄弟,止一庶妹,当待以同胞,倘嫁于中等贫家,须与妆田百亩。至妹母奉侍吾有年,当足其衣食,拨与赡田,收租以给之。内外出入,谨其防闲。此桑梓之义,五也。汝资性不钝,吾失于教训,读书已迟,汝念吾辛苦,厉志勤学,倘有上进之日,即先归养;若上进无望,须做一读书秀才,将吾所存诸稿简籍,好好诠次。此文章一脉,六也。吾苦生不能尽养,他日俟祖父母千百年后,葬我于墓侧,不得远离。哀哉!

【——选自《碧血录》】

【[译文]】

我以刚直招惹大祸,自我分析只有一死,以报效朝廷,不能再与你见面,所以写几句话告诫你:你长大之后,如能把这个教训当做皮革绳子随身佩带,就等于我没有死。

你出生在官宦家庭,祖父母把你看做极为珍贵的玉璧,内外亲戚把你当做贵公子来看待。你平时穿衣漂亮,吃食甘美;平日生气喜笑,任你所为;实在是娇生惯养,不肯穿布旧衣服,不肯吃粗糙米饭。如果长大了还不改,必定引来穷困饿死!你应该保持俭朴,珍惜幸福,这是第一。你年轻所经常见到的是闲逛的官吏、奕世的显贵;未见我童生秀才时屈服顺从的样子,未见祖父母艰难支持的日子,又未见我今天穿着囚服投入狱中那种昏暗痛苦的景况!你不用心体会胆汁之苦,哪里还有人心啊!人不可上圈套,物不可受欺凌。应该谨慎从事,爱护自己,这是第二。祖父母疼爱你,你却轻率对待,失去应有的尊敬;你娘训诲你,你却傲慢看待,不去亲近。如今我遭意外灾祸,你取代我当儿子,可以不敬仰体会祖父母的心吗?至于你娘更依靠何人?如果你不孝,神灵会折杀你的。你应该居家孝顺,尊敬长辈,这是第三。我做官自爱名声气节,未曾贪赃肥私。如今家中所存田产,都是祖父母辛勤积累,况且为我此次灾祸消费过半。我一向有个心愿,兄弟三人分家,一定不多要一亩田一粒谷。你视伯伯如父,视寡婶如母,即使有祖父母的命令,你也不能多要分毫,以免辜负我的志愿。承继家业,你应该出自公心,这是第四。你既少兄弟,只有一个异母的妹妹,应当待她似同胞,如果她嫁给中等贫寒人家,要给她一百亩田产做嫁妆。至于她娘侍奉我有些年头,应当供养她以足够衣食,拨给她赡养的田产,收好租送给她。出外入内,要谨慎提防人家说闲话。周济庶母庶妹,不忘情义,这是第五。你的资质灵性不迟钝,我没能教育训诲,读书已经晚了。你能想到我含辛茹苦,而磨砺意志,勤奋学习,假如有上进之日,即刻回家养老;假如上进没有指望,也要做一名真正的读书秀才,把我所留存的许多遗稿书信古籍,好好诠释编次说明。文章一脉相承,也不负我望,这是第六。我很痛苦,活着时不能尽孝赡养!等到祖父母百年之后,把他们安葬在我的坟旁,不得远离。悲伤啊!

【敬 姜:论劳逸】

【[作者介绍]】

敬姜是鲁大夫公父文伯的母亲,公父穆伯的妻子。因《国语》上有名的家训《论劳逸》而成了有名的贤母。

昔圣王之处民也,择瘠土而居之,劳其民而用之,故长王天下。夫民劳则思,思则善心生;逸则淫,淫则忘善,忘善则恶心生。沃土之民不材,淫也;瘠土之民莫不向义,劳也。是故天子大采朝日,与三公、九卿祖识地德。日中考政,与百官之政事,师尹、惟旅、牧、相宣序民事;少采夕月,与太史、司载纠虔天刑;日入监九御,使洁奉稀、郊之梁盛,而后即安。诸侯朝修天子之业命,昼考其国职,夕省其典刑,夜儆百工,使无帽淫,而后即安。卿大夫朝考其职,昼讲其庶政,夕序其业,夜它其家事,而后即安。士朝受业,昼而讲贯,夕而习复,夜而计过,无憾而后即安。自庶人以下,明而动,晦而休,无日以怠。王后亲织玄统,公侯之夫人,加之以纮延,卿之内子为大带,命妇成祭服,列士之妻加之以朝服,自庶士以下,皆衣其夫。社而赋事,烝而献功,男女效绩,愆则有辟,古之制也。君子劳心,小人劳力,先王之训也。自上以下,谁敢淫心舍力?今我,寡也,尔又在下位,朝夕处事,犹恐忘先人之业。况有怠惰,其何以避辟?吾冀而朝夕修我,曰:“必无废先人。”尔今曰:“胡不自安?”以是承君之官,余惧穆伯之绝祀也。

【——节选《国语》】

【[译文]】

从前圣王治理百姓,选择那些不肥沃的土地,要他们住在那里,使他们经常劳累,然后才使用他们,所以能长久保有天下。人们劳累,就会去思考,经常思考就会产生善心。无所事事就会放荡,放荡就会忘掉善心,恶念也就随之而生。肥沃地区的人多不成才,就是因为放荡;贫瘠地方的人无不向义,则是由于劳动。所以天子在春分的早晨要穿着五彩衣服去祭日,并与三公、九卿一起体认大地生育万物的恩德。中午要考察政治和百官的政事,师尹、众士、州牧、国相,都要宣布政教民事。到了秋分,天子则要穿上三彩衣服去祭月,并和掌管天文的太史、司载恭敬观察上天显示的吉凶。到了晚上,要监督九卿把大祭和祭天的祭品弄洁净,才可安息。诸侯早上要研究天子的命令和应办事务,白天要考察国家大事,傍晚要省视国家的常法,夜里要告诫百官,使他们不怠惰放荡,然后休息。卿大夫早上要考察他的职责,白天要办理各种事情,傍晚整理一天来所做的工作,夜里料理家务,然后才去休息。士人早晨就学,白天讲习,傍晚复习,夜里反思有无过失,觉得没有什么值得悔恨,才去休息。庶人以下,天亮就起来劳作,直到夜里才能休息,没有一天敢懈怠。王后也要亲自织挂在帽上的黑丝带,公侯夫人要加做系帽的小丝带和冕上的方版,卿的妻子要做大带,大夫的妻子要做祭服,列士的妻子要加做朝服。庶人以下的妻子,都要替丈夫做衣服。春祭时向神明祷告农事开始,冬祭时禀告农事的成功,男女效力,有了过失要加责罚,这是古代的制度。君子劳心,小人劳力,这是先王的遗训,从上到下,哪个敢心思放荡而不劳动?现在我是个寡妇,你又处于下大夫的职位,就是早晚勤奋做事,还怕忘了先人的事业。要是有所怠惰,如何能够逃避责罚?我希望你早晚都要勉励自己说:“一定不要废弃先人的事业。”现在你反说:“为什么不自求安逸?”凭这样的思想担任国君的官职,我惧怕穆伯将要断子绝孙了。

崔卢氏:不能忠清,何以戴天履地[作者介绍]崔卢氏,唐代官吏崔玄跻的母亲,姓卢,博陵安平(今河北省)人。丈夫早逝,崔玄骄全靠母亲抚养成人。为官后清廉正直,不受私贿,良好家风世代相传。其孙子崔涣,官至宰相。其后代都以正直清廉为世人称道,这与崔卢氏的严格教育是分不开的。本篇从政家训值得今人细细品读。

吾见姨兄屯田郎中辛玄驭云:"儿子从宦者,有人来云,贫乏不能存,此是好消息。若闻赀货充足,衣马轻肥,此恶消息。”吾常重此言,以为确论。比见亲表中仕宦者,多将钱物上其父母,父母但知喜悦,竟不问此物从何而来。必是禄俸余资,诚亦善事;如其非理所得,此与盗贼何别?纵无大咎,独不内愧于心?孟母不受鱼鲜之馈,盖为此也。汝今坐食禄俸,荣幸已多,若其不能忠清,何以戴天履地?孔子云:“虽日杀三牲之养,犹为不孝。”又曰: “父母惟其疾之忧。”特宜修身洁己,勿累吾此意也。

【——《旧唐书·崔玄骄传》】

【[译文]】

我听姨兄屯田郎中辛玄驭说:"儿子做官,有人来说,他贫穷得无法生活,这是好消息。倘若听说他财货充足,绸衣肥马,这就是坏消息。”我平时很重视这话,认为是非常确切的论断。后来每见亲戚中做官的,大多将钱物送给他们的父母,父母只知道高兴,竟不问这些财物从何而来。倘若真是俸禄积剩下来的钱,那确实也是好事;如果是不正当的收入,这与盗贼又有什么区别?即使不带来大的灾祸,难道心里不感到惭愧?孟仁的母亲不接受儿子送她的腌鱼,就是这个原因。你今天坐吃国家俸禄,已经够荣幸的了,倘若不能尽忠清廉,又凭什么立身于天地之间?孔子说:"即使每天杀牛、羊、猪来奉养父母,还是不孝。”又说:"做父母的唯一担心儿子的疾病。"你应该加强修身养性,使自己保持廉洁,不要违背我这番心意。

【郑 泳:通礼】

【[作者介绍]】

郑泳,字仲潜。元浦江人。任温州路总管府经历。曾与其兄郑涛等一起,编郑氏家规《旌义编》。

《郑氏家仪》模仿《涑水家仪》(司马光)、《朱子家礼》之例,依据五礼分为五篇,即“通礼”、“冠礼”、"婚礼”、“丧礼”、"祭礼",作为“义门郑氏”所遵循的家庭礼仪。随着封建社会的解体,这些烦琐的礼仪多已废置,但后人可以从中了解一些关于古代“家仪”的内容。

君子将营室,先立祠堂于正寝之东,以奉先世神主。吾家同居十有余世,以事亡如事存之心,以大宗第一世祖冲素府君为不祧之主,世世家长主祭,男女左右次第排定。世满至元孙,则祧藏于墓左。至朔望必参,分为三十二桌,每桌果品各二碟,肴馔二碟,每位酒一盏,茶一盅,俗节并同,献以时物。上元添春饼,端午重阳添粽,冬至添糍,望日则献茶。是日厥明,家长率众子妇诣祠堂前。大赞二人先诣香案前,再拜分立左右,唱云:“参神鞠躬,拜兴拜兴,平身降神。”家长盥帨诣香案前,赞云: “上香,三上香,跪,进齐。”执事者进齐于家长,赞云:“灌齐于茅,拜兴拜兴,平身。"赞云:"家长率众祗奠。”奠毕赞云:"辞神鞠躬,拜兴拜兴,平身。"礼毕,家长出坐有序堂,男女左右坐定。子孙一人鸣鼓。未冠子弟二人,于家长前揖,分立家长左右,众子妇向家长立定,唱云:“揖,平身。”举明家训,已冠子弟一人,立于家长左,读家训。见家规略云:“听听听,凡为子者,必孝其亲云。"毕,赞云:"揖,平身,会揖。"礼毕而退,有事则告。

【[译文]】

君子营造居室时,首先要在正堂东面立家祠,以供奉祖先神位。我们家共同居住在一起计十余代,供奉亡故的祖先如同其活着一样心诚。

以嫡系长房第一世祖冲素府君为不祧之祖,世代由家长主持祭祀,男女分左右按次序排好。世满到玄孙时,则把前边亲缘关系最远的祖先的神位安置于墓左。到初一、十五必定参拜,分作三十二桌,每桌果品各备二碟,饭菜二碟,每个神位酒一杯,茶一杯,时俗节日都这样,并进献四时所产食物。上元节增添春饼,端午、重阳节添粽子,冬至要添糯米食品,农历十五日则献茶。祭祀这天天刚亮,家长率众子弟、媳妇到祠堂前。两个主持人先到香案前,两拜后分别站于左右,唱道:"参神鞠躬,拜起拜起,平身降神。"家长洗干净手走到香案前,说: "上香,三上香,跪,进齐。"主持人上前站在家长身边,说:“灌齐于茅,拜起,拜起,平身。”主持人说:“家长率众祭奠。”祭毕,乃说:“辞神鞠躬,拜兴拜兴,平身。"行礼完毕,家长出来坐在有序堂,其余人按男左女右坐好。子孙中有一人击鼓。未行冠礼的子弟二人,在家长前行礼,分别站在家长左右,众子弟、媳妇面向家长站好,喊:"行礼,平身。"拿出家训,让一位行过冠礼的子弟,站在家长左侧,读家训。看家规时简单地说:"听听听,凡做儿子的,一定要孝其父母。"说完喊:“行礼,平身,互相行礼。”行完礼后退出,如果有事就来告知。

【赵 咨:敕子胤】

【[作者介绍]】

赵咨,字文楚,东汉东郡燕(今河南省)人,少年丧父,家庭贫困,158年,以至孝有道为博士,灵帝时任敦煌太守,以病免还,亲率子孙耕种自给。

赵咨认为,凡有生命的东西,有生就有死,这是自然规律。人死之后,合为粪土,自然不必考虑安葬的厚薄,葬地的燥湿。这也是他一贯清廉节俭的主张。

夫含气之伦,有生必终,盖天地之常期,自然之至数。是以通人达士,鉴兹性命,以存亡为晦明,死生为朝夕。故其生也不为娱,亡也不知戚。

夫亡者,元气去体,贞魂游散,反素复始,归于无端。既已消仆,还合粪土。土为弃物,岂有性情,而欲制其厚薄、调其燥湿邪?但以生者之情,不忍见形之毁,乃有掩骼埋空之制。《易》曰:“古之葬者,衣以薪,藏之中野,后世圣人易之以棺椁。"棺椁之造,自黄帝始。爰自陶唐,逮于虞、夏,犹尚简朴,或瓦或木,及至殷人而有加焉。周室因之,制兼二代。复重以墙婴之饰,表以旌铭之仪,招复含敛之礼,殡葬宅兆之期,棺椁周重之制,衣衾称袭之数,其事烦而害实,品物碎而难备。然而秩爵异级,贵贱殊等。自成、康以下,其典稍乖。至于战国,渐至颓陵,法度衰毁,上下僭杂。终使晋侯请隧,秦伯殉葬,陈大夫设参门之木,宋司马造石椁之奢。爰暨暴秦,违道废德,灭三代之制,兴淫邪之法,国资糜于三泉,人力单于郦慕,玩好穷于粪土,伎巧费于奄穷。自生民以来,厚终之敝,未有若此者。虽有仲尼重明周礼,墨子勉以古道,犹不能御也。是以华夏之士,争相陵尚,违礼之本,事礼之末,务礼之华,弃礼之实。殚家竭财,以相营赴。废事生而营终亡,替所养而为厚葬,岂云圣人制礼之意乎?《记》曰:“丧虽有礼,哀为主矣。”又曰:“丧与其易也宁戚。”今则不然,并棺合椁,以为孝恺,丰资重楼,以昭恻隐,吾所不取也。昔舜葬苍梧,二妃不从。岂有匹配之会,守常之所乎?圣主明王,其犹若斯,况于品庶,礼所不及。古人时同即会,时乖则别,动静应礼,临事合宜。王孙裸葬,墨夷露骸,皆达于性理,贵于速变。梁伯鸾父没,卷席而葬,身亡不反其尸。彼数子岂薄至亲之恩,亡忠孝之道邪?况我鄙暗,不德不敏,薄意内昭,志有所慕,上同古人,下不为咎。果必行之,勿生疑异。恐尔等目猷所见,耳讳所议,必欲改殡,以乖吾志,故远采古圣,近揆行事,以悟尔心。但欲制坎,令含棺椁,棺归即葬,平地无坟,勿卜时日,葬无设奠,勿留墓侧,无起封树。于戏小子,其勉之哉,吾蔑复有言矣!

【录自《后汉书·赵咨传》】

【[译文]】

世上一切有生命的东西,有生必有死。这是自然界永恒不变的限数,自然界最根本的规律。所以那些博古通今、明白事理的人,他们审视生命,以生存或亡故看作如天气的阴晴,把死生看作如早晚的流转。所以对活着不感到特别高兴,对死亡不特别忧伤。

死亡是精神离开了肉体,灵魂离散,又回到生命开初的状态,重新开始,归于无穷。肉体既已消失,合为粪土,土为弃去之物,岂能还有灵性情感,而要考虑安葬的厚薄,调理其是干燥还是卑湿?只是因为生者之情,不忍见其形体毁坏,所以有将死者安葬的制度。 《易经》上说:“古时安葬,给死者穿上柴草之衣,埋于旷野之中。到后世圣人才改用棺和套在棺外的椁。"棺椁的制造,始于黄帝,从唐尧、虞舜到夏代,都崇尚简朴,用瓦或用木制造,到殷商才又增加装饰。周朝沿袭前朝几代做法,但增加了棺材周围的帏帐和装饰物,棺前竖起表示死者身份的旗幡,在死者口里放上珠玉,看风水相地择日,用几重棺木,穿几套衣服,事情烦琐,于实无益。用品细碎,难以备齐。然而官吏的俸禄爵位品级不同,身份和地位的贵贱也不等。自周成王、康王以后,这些制度才逐渐变得不同。到了战国,渐渐变得颓废怠慢,法度衰微毁败,上下僭越杂乱,终于出现了晋文公请求周襄王允许他死后挖掘墓道;秦穆公死后,用于车氏的奄息、仲行、针虎殉葬。陈大夫设三门之木;宋司马自造石椁而三年不成。到了暴虐的秦代,违弃道德,废夏商周三代的制度,兴起淫邪的办法,国家的资财浪费在埋葬死者的泉下,人力耗尽于骊山的坟墓,玩好之物尽放粪土之中,技巧浪费在修建墓穴之上。自有人类以来,厚葬形成的弊端,还没有达到这样严重程度的。虽有孔子出来重新讲明周礼,墨子用古代的丧制来勉励人俭葬,仍然不能制止厚葬的习俗。华夏人士,争相超越别人,违背礼的本意,从事礼的末节,专务丧礼的奢华,抛弃丧礼的实质。用尽家中的财物,争着去做。放弃事奉活着的人而去经营死亡之事,减少赡养之资而去为无益的厚葬,难道这是圣人制礼的本意吗?《礼记》上说: “丧事虽然有礼仪,但以表达哀思为主。”又说:“丧事与其讲究仪文,宁可表示哀痛。”今天则不是这样,棺材还加上外棺材,以为对亲人讲孝道,丧事用费大,装殓衣裳多,以此来表示丧亲的哀痛。这些都是我所不赞成的。从前舜帝葬在苍梧,娥皇、女英二妃却没有和他葬在一处,难道有什么夫妻合葬的常法吗?圣主明王所作如此,何况黎民百姓,为礼制所不拘之人。古人时间相同就葬在一处,时间不同即另葬。动静适应礼的要求,处事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杨王孙临终嘱咐儿子裸葬,治墨学的夷子认为葬亲可使露出骸骨,这些人都明事理,贵于使遗体速变成土壤。东汉梁鸿的父亲死于北地,用席子卷着埋葬,直到梁鸿去世,也没有把他父亲的遗体运回家乡。这些人难道都是薄于至亲之恩,亡失了忠孝之道?我鄙陋愚昧,既无德行,又不聪敏,只是心中明白、有所仰慕,希望上同于古人,下不为过失。一定要照着去做,不要再有疑义。恐你们被所见别人的葬事所蒙蔽,怕被人议论,一定想要改用葬法,违背我的志向,因此远引古代圣人的行事,近则揣度做事的情理,开导你们。我死之后,只要挖个墓穴,容下棺椁。棺材运回就下葬,不必垒起坟堆。不要选择安葬的时间,也不要设灵祭奠,不要筑室留在墓侧,不要筑坟植树。唉!小子们,就照着去做吧,我就不再说什么了。

【韩 愈:只有勤学才能成为有用之才】

【[作者介绍]】

韩愈(768—824年),字退之。祖籍河北昌黎,后迁居河阳(今河南孟县),所以世称韩昌黎。是唐代著名的散文学家。唐德宗贞元八年(792年)进士。宪宗时从裴度平淮西藩镇有功,升刑部侍郎,因上书谏阻遣使往凤翔迎佛骨事,贬潮州刺史。穆宗时,召为国子监祭酒,转兵部、吏部侍郎。卒谥“文”。著有《昌黎先生集》。

木之就规矩,在梓匠轮舆。人之能为人,由腹有诗书。诗书勤乃有,不勤腹空虚。欲知学之力,贤愚同一初。由其不能学,所入遂异同。两家各生子,提孩巧相如。少长聚嬉戏,不殊同队鱼。年至十二三,头角稍相疏。二十渐乖张,清沟映污渠。三十骨骼成,乃一龙一猪。飞黄腾踏去,不能顾蟾蜍。一为马前卒,鞭背生虫蛆。一为公与相,潭潭府中居。问之何因尔?学与不学欤。金璧虽重宝,费用难贮储。学问藏之身,身在即有余。君子与小人,不系父母且。不见公与相,起身自犁锄。不见三公后,寒饥出无驴。文章岂不贵,经训乃苗畲。潢潦无根源,朝满夕已除。人不通古今,马牛而襟裾。行身陷不义,况望多名誉。

【——节录自《诫子通录》】

【[译文]】

木材能按圆规曲尺做成器具,就在于木工和轮匠、舆匠的勤奋劳动;人之所以能够成才,就在于他饱读了诗书。诗书中的千般知识只有勤奋才能获得,不勤奋肚子里就会空空的。人之初生学习的能力是完全一样的,并无贤愚高下之分。由于有的后来不能勤学,所走的门径也就不同了。两家各自生下来的小孩,小的时候是一样的聪明。年岁稍大一点在一起玩耍游戏,就像一个鱼群队里的鱼群一样没有什么不同。到了十二三岁的时候,各人表现出来才智就稍有不同了。到了二十岁的时候,差别就变得很大了,就像污渠与清沟对映一样泾渭分明。到了三十岁的时候,人已完全长成,更大的区别就有如龙和猪一样了。像神马一样飞驰而去的人,就不能照顾像癞蛤蟆一样飞不动、跳不快的人。一个为马前卒,被人驱使;一个为三公或宰相,居住在宽深的府第。如果问如此大的差别是什么原因的话,就是学与不学的缘故。黄金璧玉虽是贵重的珍宝,花费用度却难以储藏;学问藏在自己身上,身在就用之不竭、用之有余。君子与小人这两种人,全是他们自己的努力不努力的结果,不关系到他们的父母。难道不见有这样的公与相吗?他们就是出生于农家;难道不见有这样的三公后代吗?他们饥寒交迫外出连坐骑也没有。文章是很可贵的,经籍的解说也是耕耘、开荒的工作。积水池、积水沟里的水是没有源头的,早晨还是满满的,到了晚间就干涸了。人不懂得古今之事,就好比马牛穿着人的衣服一样。如果将自身陷于不义之地,还想得到什么名誉呢!

【公孙侨:舍不为坛】

【[作者介绍]】

公孙侨,生卒不详,春秋时政治家。郑贵族子国之子,名侨,字子产,一字子美。因居东里,又称东里子产。郑简公十二年(公元前554年)为卿,二十三年(公元前543年)执政,历郑简公、定公两朝。时晋、楚争霸,郑国弱小,他实行改革,整顿田地疆界和沟流,有利农业生产,后又创立按“丘”征“赋”制度,把“刑书”(法律条文)铸在鼎上公布,不毁乡校,以听取“国人”意见。这些改革给郑国带来了新气象,使郑国处于晋、楚两强之间,卑亢得宜,保持无事。

子产没有严格的家训传世,这里我们根据史书的记载,介绍他与外仆(官名)的一段对话以飨读者。

大适小,则为坛;小适大,苟舍而已,焉用坛?侨闻之:大适小有五美:宥其罪戾,赦其过失,救其灾患,赏其德刑,教其不及。小国不困,怀服如归,是故作坛以昭其功,宣告后人,无怠于德。小适大有五恶:说其罪戾,请其不足,行其政事,共其职贡,从其时命。不然,则重其币帛,以贺其隔而吊其凶,皆小国之祸也,焉用作坛以昭其祸?所以告子孙,无昭祸焉可也。

【——节录自《左传》襄公二十八年】

【[译文]】

大国国君往小国去,就筑坛以受郊劳;小国国君往大国去,在郊外设个帷宫就够了,哪里用得着筑坛?我公孙侨听说过:大国国君往小国去有五件美德:宽宥小国的罪过,赦免小国的过失,拯救小国的灾患,嘉赏小国的德刑,教导小国学会他们做不到的事。小国不感到窘迫,还可招来他们归顺,使他们就如同回到自己家里,因此筑坛来昭示大国的功德,宣告后人,不要怠慢了德行。小国国君往大国去有五件恶德:陈说大国的罪过,请示大国的不足,奉行大国的政事,供给大国的需要,顺从大国的不时之命。不然,就加重小国的贡赋,来庆贺大国的喜事,吊问大国的祸事,这都是小国的灾祸,哪里用得着筑坛来昭示自己的灾祸呢?我这样做,就是要告诉子孙,不要昭示自己的灾祸就可以了。

徐皇后:希圣者昌,踵弊者亡[作者介绍]徐皇后(1362—1407年),即仁孝文皇后,明成祖朱棣之妻,中山武宁王徐达之女。幼时好读书,博学好文,很有"文德",称女诸生。洪武中,册封为燕王妃。燕王即位,立为皇后。崩谥孝仁。著有《内训》。

人非上智,其孰无过?过而能知,可以为明;知而能改,可以跂圣。小过不改,大恶形焉;小善能迁,大善成焉。……若夫以恶小而为之无恤,则必败;以善小而忽之不为,则必覆。能行小善,大善攸基;戒于小恶,终无大戾。故谚有之曰: “屋漏迁居,路纡改途。” 《传》曰:"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四库全书》卷707《内训·迁善章》夫明镜可以鉴妍媸,权衡可以拟轻重,尺度可以测长短,往辙可以轨新迹。希圣者昌,踵弊者亡。……夫珠玉非宝,淑圣为宝,令德不亏,室家是宜。《诗》云:“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其谓是与!——《四库全书》卷707《内训·景贤范章》忽过日,再数年依然故我,还能冒读书名色充读书人否?思之,思之!

孝威气质轻浮,心思不能沉下。年逾成童而童心未化。视听言动,无非一种轻扬浮躁之气,屡经谕责,毫不知改。孝宽气质昏惰,外蠢内傲,又贪嬉戏,毫无一点好处可取。开卷便昏昏欲睡,全不提醒振作。一至偷闲玩耍,便觉分外精神。年已十四,而诗文不知何物,字画又丑劣不堪。见人好处,不知自愧,真不知将来作何等人物!我在家时常训督,未见悛改。我今出门,想起尔等顽钝不成材料光景,心中片刻不能放下。尔等如有人心,想尔父此段苦心,亦知自愧自恨,求痛改前非以慰我否?亲朋中子弟佳者颇少,我不在家,尔等在塾读书,不必应酬交接。外受傅训,入奉母仪可也。

读书用功,最要专一无间断。今年以我北行之故,亲朋子侄来家送我,先生又以赴考耽误功课,闻二月初三、四始能上馆。所谓一年之计在于春者又去月余矣!若夏秋有科考,则忙忙碌碌又过一年,如何是好?今特谕尔:自二月初一日起,将每日功课,按月各写一小本寄京一次,便我查阅。如先生是日未在馆,亦即注明,使我知之。屋前街道,屋后菜园,不准擅出行走。如奉母命出外,亦须速出速归。“出必告,返必面。”断不可任意往来。同学之友,如果诚实发愤,无妄言妄动,固宜引为同类。倘或不然,则同斋割席,勿与亲昵为要。家中书籍,勿轻易借人,恐有损失。如必须借看者,每借去,则粘一条于书架,注明某日某人借去某书,以便随时向取。

【——选自《左宗棠全集·家书》】

【[译文]】

孝威、孝宽,让你们知道。我于二十八日开船,当夜停泊在三汉矶,廿九日停泊在湘阴县城外,三十日就过湖抵达岳州。南风很正,船行顺利迅速,不要挂念。我这次北行,不是原来的志向,你们虽小,也应当略知一二的。世局怎样,家事怎样,都不必向你们说的。只有一事我时刻难忘,你们近年读书没什么长进,气质毫无改变;恐怕一天天下去,想要与普通子弟平等也达不到了,这样白白辜负我一片期望的心愿。晚上想到这些,就睡不着。现在再对你们说一下。你们能否接受,我是不能强求的,但是,这是不能不说的啊。

读书要眼到、口到、心到。你们读书不看清字画偏旁,不辨明句读,不记清首尾,是目不到。喉、舌、唇、牙、齿五音,不能伶俐地辨清晰,朦胧含糊地接受,听不明白,或者多几字,或者少几字,只图混过去,就是口不到了。经传的精妙义理,初学是难通的,至于大略地粗粗理解,也是容易明白的。稍肯用心体会,一字求一字下落,一句求一句道理,一事求一事的原委;虚字查看它的神气,实字推敲它的义理,自然渐渐理解了。一时思考不出来,就请老师解说,一时还不能融会贯通,就将上下文或别章别部义理相近的反复推寻,务求心里明白,口里清楚,才可放下。总要将心思花在字里行间,反复寻究事理,就是心到。现在你们读书总是混日子,身在书桌前,耳朵、眼睛不知用到哪里去了。心中胡思乱想,毫无收敛归落的时候,悠闲懒散地一天又一天,好像读书是为人家在下工夫,是哄哄别人的,是为掩饰人家耳目的勾当。昨天不懂不会的,今天还是不懂不会,去年不懂不会,今年仍旧不懂不会。孝威今年十五,孝宽今年十四,转眼就长大成人了。从前懂的会的,究竟能不能比得过乡村的好子弟?你们试着自己想想。

读书做人,先要立志,想想自古以来圣贤豪杰像我这样年纪时,是什么气象?有怎样的学问?有怎样的才干呀?我现在哪一件可与他们相比?想想父母命我读书,请老师教课,为了什么?对我寄于什么希望?我哪一件可以面对父母的?看看同辈人,父母常背后夸赞的,是什么好样?斥骂的,又是什么坏样?好样要学,坏样决不可学。心中要想个明白,立定主意,时时要学好,事事要学好,自己的坏样一概迅速反省迅速改过,决不允许有一点回护,不能继续得过且过。务必与古圣贤豪杰少小时候一样的有志气,方可安慰父母的心,免得被别人耻笑。志气,患不立,尤患不坚。偶然听一段好话,听一件好事,也知道喜爱羡慕,当然也说我要与他一样。过不了几天几时,这想法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这是你志不坚,归结起来也还是志气不立的缘故。如果一心向上,有什么事业不能做成呢?陶桓公有这样说法:“大禹惜寸阴,吾辈当惜分阴。”古人用心勤奋到这地步呀。韩愈说:“业精于勤而荒于嬉。”凡事都这样,不仅读书,而读书更需要勤奋刻苦。为什么呢?百工技艺、医学、农学都是一件事,道理还容易通晓,至于我们读书,把天地百姓万物都看成自己的责任,宇宙古今事理,都必须融会透晰在心里,然后行动才有依据。人生读书的日子最难得,你们能否成功,就在这几年上见分晓。如果仍然像从前一样懒散过日子,再几年依然故我,还能冒充一个读书人吗?好好想想,再想想!

孝威气质轻浮,心思不能沉下。年过成童而童心未变。看听言行,总有一种轻扬浮躁的气质。多次教责,毫不知改。孝宽气质昏惰,外观蠢相而内心高傲,又贪玩,没有一点优点可取。翻开书就昏昏欲睡,一点也振作不起精神来。一旦偷闲玩耍,精神便显得特别好。年已十四,而不知诗文是什么,字写得丑劣不堪。见人长处,不懂得自愧,真不知将来做哪一等的人物!我在家时经常教导督促,不见改过。我现在出门在外,想起你们顽劣钝笨不成材料的样子,片刻都不能放心。你们如有人心,想想父亲这段苦心,能否自愧自恨,求痛改前非来安慰我呢?亲戚朋友中子弟好的很少,我不在家,你们在书塾读书时用不着应酬交际。在外接受老师教导,在家谨奉母亲听从母命就可以了。

读书用功,最重要的是专一无间断。今年因为我北行,亲朋子侄来家送我,先生又因赴考耽误了你们的功课,听说二月初三、初四方能就馆读书。所谓一年之计在于春,又过去月余了!假如夏秋有科场考试,那么忙忙碌碌又过一年了,如何是好呢?今特告你们:从二月初一日起,将每日功课,按月各写一小本寄来京城一次,便于我查阅。如先生当日不在馆,也立即注明,让我知道。屋前街道,屋后菜园,不准擅自出来走动。如奉母命外出,也必须速出速归。“出去必须打声招呼,回来必须面告。”决不许任意来去。同学之中,如果诚实发愤,不胡言乱动,才宜作为同伴。倘若不那样的,虽同馆读书,也不要与他交往,不要同他亲热为要。家中书籍,不要轻易借给人家,只恐损失。如必须借看的,每借去一本,就贴一字条在书架上,注明某日某人借去某书,以便随时取回来。

【郑大和:郑氏规范】

【[作者介绍]】

郑大和(生卒年不详),字文融,元代婺州浦江(今浙江金华浦江)人。郑大和是中国古代孝顺友爱的一个典型代表。他主管家事,既非常严格又十分亲善,家庭凛然如公府。子孙稍微有点过错,他就指出来并责打他们。他自己也能够身体力行。他虽然当过官,但也不敢半点违背家法。子孙受他影响,都孝顺谨慎。时人称他们有“三代遗风”,曾任参知政事的余阙特地写了“浙东第一家”来褒扬他们。郑大和著有《家范》三卷流传于世。

为家长者,当以至诚待下,一言不可妄发,一行不可妄为,庶合古人以身教之意。临事之际,毋察察而明,毋昧昧而昏,更须以量容人,常视一家如一身可也。

子孙倘有出仕者,当蚤夜切切,以报国为务,抚恤下民,实如慈母之保赤子,有申理者,哀矜恳恻,务得其情,毋行苟虚。又不可一毫妄取于民,若在任衣食不能给者,公堂资而勉之,其或廪禄有馀,亦当纳之公堂,不可私于妻孥,竟为华丽之饰,以起不平之心,违者天实临之。

子孙出仕,有以赃墨闻者,生则于谱图上削去其名,死则不许入祠堂。

子孙年未三十者,酒不许入唇,壮者虽许少饮,亦不宜沈酗杯酌,喧哗鼓舞,不顾尊长,违者笙之。若奉延尊客,惟务诚悫,不必强人以酒。

子孙当以和待乡曲,宁我容人,毋使人容我。子孙不得惑于邪说,溺于淫祀,以邀福于鬼神。

子孙处事接物,当务诚朴,不可置纤巧之物,务以悦人,以长华丽之习。

子孙不得畜养飞鹰猎犬,专事佚游,亦不得恣情取餍以败家,违者以不孝论。

【——节选《丛书集成初编》】

【[译文]】

作为一家之长,应当以最真诚的态度来对待下人,不能胡乱地说一句荒诞的话,也不能随意地做一件荒谬的事,这样也许能符合古人言传身教的意思。遇到问题的时候,既不要在细小的事情上过分要求,以显示精明,也不要在较大的事情上装作糊涂,而显得昏庸。更加需要的是以宽厚的态度和宏大的气量来待人,时常把一家人当做自己一身来看待就行了。

子孙中如果有做官的,应当从早到晚辛勤而不怠惰地工作,以报效国家,抚恤下层贫民,要确实像慈母保护初生的婴儿一样,有申冤的,要以怜悯诚恳的态度对待,一定要了解掌握真实情况,不能随便地敷衍了事。不得从老百姓手中搜刮一丝一毫的钱财,如果在任期间穿衣吃饭有困难,公堂就会资助而勉励他,或者他的俸禄有余,也应当交给公堂,不能私自给予妻子和儿女,让他们竞相追求华丽的衣着服饰,从而引起贪婪的心理。违背了这条清廉节俭规定的人,老天爷也不会赞同他的行为,而会对他的过错感到惋惜。

子孙当官,如果有因贪污受贿而招致坏名声的,他在世的时候,要从家谱图册上削去他的名字;他死了之后也不准放入祠堂。

子孙后代没有满三十岁的,不许喝酒,满了三十岁之后虽然允许饮一点酒,但也不应该沉溺其中,喧哗欢跃,以致不顾全尊长。不依从这个规定的就要受到鞭打。如果奉陪客人,只需做到真诚,不必强行劝酒。

子孙应该以和气的态度对待左邻右舍,宁愿自己宽容别人,而不要让别人来宽容自己。

子孙不要被邪说所迷惑,不要沉溺于祭祀,企图以此向鬼神求福。子孙待人接物,务必诚恳朴实,不能购置细巧的东西,想以此取悦别人,助长奢侈浮华的不良习气。

子孙不能畜养飞鹰猎犬,一心只求安闲游玩;也不能恣肆纵情以满足个人的私欲,因此败坏家庭。违背这条规定的按不孝之罪论处。

【王守仁:为人应努力立志求学】

【[作者介绍]】

王守仁(1472—1528年),字伯安。浙江余姚人。明代著名的哲学家、教育家。曾筑室于故乡阳明洞,创办阳明书院,又称为“阳明先生”。早年因反对宦官刘瑾,被贬为贵州龙场驿(今修文县治)驿丞。后以镇压农民起义和平定宁王“宸濠之乱”,被封为新建伯。明武宗、明世宗时,曾任兵部尚书。他的学说以“反传统”的姿态出现,主张以心为本体,创“致良知”与“知行合一”学说。在明代中期以后,阳明学派影响很大,流传至日本。著作由门人辑成《王文成公全书》38卷。

近闻尔曹学业有进,有司考校,获居前列,吾闻之喜而不寐。此是家门好消息。继吾书香者,在尔辈矣。勉之,勉之!吾非徒望尔辈但取青紫,荣身肥家,如世俗所尚,以夸市井小儿。尔辈须以仁礼存心,以孝弟为本,以圣贤自期。务在光前裕后,斯可矣。吾维幼而失学无行,无师友之助,迨今中年,未有所成,尔辈当鉴吾既往,及时勉力,毋又自贻他日之悔,如吾今日也。习俗移人,如油渍面,虽贤者不免;况尔曹初学小子,能无溺乎?然惟痛惩深创,乃为善变,昔人云:"脱去凡近,以游高明。”此言良足以警,小子识之!吾尝有《立志说》与尔十叔,尔辈可从抄录一通,置之几间,时一省览,亦足以发。方虽传于庸医,药可疗夫真病,尔曹勿谓尔伯父只寻常人尔,其言未必足法;又勿谓其言虽似有理,亦只是一场迂阔之谈,非我辈急务。苟如是,吾未如之何矣!读书讲学,此最吾所宿好。今虽干戈扰攘中,四方有来学者,吾亦未尝拒之。所恨牢落尘网,未能脱身而归。今幸盗贼稍平,以塞责求退,归卧林间,携尔曹朝夕切磋砥砺,吾何乐如之!偶便,先示尔等,尔等勉焉,毋虚吾望。

【——节选《王阳明全集·书示四侄正思等》】

【[译文]】

最近听说你们学业有所进步,经官吏的考查审核,成绩获得了前列。我听到这个消息,高兴得睡不着觉。这是我们一家的好消息。能够承继我们读书世家的人,就在你们这些人中间啊!继续努力,继续努力!我不仅仅希望你们只取得高官显爵,使自身荣华,家庭显赫,像社会上风俗所崇尚的那样,以夸耀于市井小儿。你们应该把仁爱礼义存于内心,把孝敬父母、友爱兄长作为根本,把做圣人贤人作为自己努力的目标。务求给前人增光,为后人造福,这样就可以了。我小的时候就失去求学的机会,没有老师朋友的帮助,现在已到了中年了,还没有什么成就,你们应当借鉴我的过去,及时努力,不要自己留下他日后悔的事,像我现在一样。习惯和风俗改变人,就像油污沾在脸上难以除去,就是贤人也不能幸免,何况你们这些初学的孩子,能不沉迷不悟吗?然而只有彻底警诫自己内心深处的创痛,才能变好。过去有人说:"脱去平凡和浅近,才能向高处走”。这句话的确足以警示,你们要记住它!我曾经有《立志说》给你们的十叔,你们可以从中抄录一遍,放置在书桌间,时时一一对照检查,也足以从中受到启发。药方虽然从平庸的医生手里传出,药物却可以治疗真病,你们不要认为你伯父只是一般的人,他的话未必足以效法;又不要说他的话似乎有道理,也只是一场脱离实际,调子很高的迂阔的话,不是我们这一代人的紧急事情。如果像这样,我对你们就不知如何是好了!读书讲学,这是我一向最大的爱好。现在虽然战争纷起,社会动荡,四方来的学者,我也未曾拒绝过他们。只是遗憾自己被杂事缠网牢牢系住,不能脱身而归。现在所幸的是盗贼慢慢平息,可以塞责求退,隐居山林间,携带你们朝朝夕夕互相研讨,取长补短,互相勉励,还有什么比这更高兴的事呢!顺便提到这点,先告诉你们,你们要努力啊,不要辜负了我的期望。

【嵇 康:家 诫】

【[作者介绍]】

嵇康(223—262年),字叔夜,本姓奚,祖籍会稽(今浙江绍兴),其先人因避仇迁家谯国侄县(今安徽宿县西南),改姓嵇。三国时期魏哲学家、文学家、音乐家,魏晋名士,“竹林七贤”之一。

嵇康早孤,少有隽才,博览淹通,学不师授。与魏宗室通婚(娶曹操曾孙女为妻),官至中散大夫,世人称之为“嵇中散”。后其好友吕安下狱,嵇康受到牵连,以“言论放荡,非毁典谟罪”名而为司马昭所杀,临刑前索琴弹奏《广陵散》一曲。著有《嵇中散集》,有鲁迅校本。

人无志,非人也。但君子用心,有所准行,自当量其善者,必拟议而后动。若志之所之,则口与心誓,守死无二,耻躬不逮,期于必济。若心疲体懈,或牵于外物,或累于内欲,不堪近患,不忍小情,则议于去就;议于去就,则二心交争;二心交争,则向所以见役之情胜矣!或有中道而废,或有不成一篑而败之。以之守则不固,以之攻则怯弱,与之誓则多违,与之谋则善泄;临乐则肆情,处逸则极意。故虽繁华熠耀,无结秀之勋;终年之勤,无一旦之功。斯君子所以叹息也。若夫申胥之长吟,夷、齐之全洁,展季之执信,苏武之守节,可谓固矣。故以无心守之,安而体之,若自然也,乃是守志之盛者也……夫言语,君子之机。机动物应,则是非之形著矣,故不可不慎。若于意不善了,而本意欲言,则当惧有不了之失,且权忍之。后视向不言此事,无他不可,则向言或有不可。然则能不言全得其可矣。且俗人传吉迟,传凶疾,又好议人之过阙,此常人之议也。坐中所言,自非高议。但是动静消息,小小异同,但当高视,不足和答也。非义不言,详静敬道,岂非寡悔之谓?人有相与变争,未知得失所在,慎勿豫也。且默以观之,其是非行自可见;或有小是不足是,小非不足非,至竟可不言以待之。就有人问者,犹当辞以不解。

【——《全三国文》卷五十一】

【[译文]】

人要是没有志向,那就不能算作是真正的人。但君子运用他的心志,有想要做的事,自然就要衡量它好的方面,一定要事前策划好然后再去做。假如心里想要做到的,那么口与心要结盟,至死不二,以不亲自达到目标为羞耻,寄望于一定要成功,倘若心里感到疲惫体力松懈,那是由于或者为外物所牵绊,或者为内欲所困惑,不能承受目前的忧愁,不能忍受细小的情思,就会考虑进退去留;一旦考虑起进退去留,就会产生两种不同的心态相互争斗,一旦两种心态相互争斗,那么原来被自己驱使的心情就占了上风。有的半途而废,有的功亏一篑而功败垂成。用这样的心态来守志就会不坚固,用这样的心态进取就会胆怯柔弱,用这样的心态立誓大多会违誓,用这样的心态来筹划就会容易泄密;这样,遇到愉悦的场面就会无拘无束地放纵私情,处于舒适的环境就会尽情恣意。所以即便像茂盛的花朵那样璀璨鲜明,也没有结为果实的功勋;终年到底的辛苦劳作,而没有一日的成功。这是君子所以哀叹的原因。至于像申包胥向秦求救兵的日夜啼哭,像伯夷、叔齐的不食周粟、饿死首阳那样的明洁保身,像柳下惠那样的坚守诚信,像苏武那样的固守节操,可以说是坚固的了。所以用没有二心固守志向,安然地身体力行,像顺其自然地一样,才算是固守志向的佼佼者啊……言语,是君子立身处世的关键所在。关键一动,外物就会响应,那么是非的神貌就会明白了,因此一定要在言语上谨慎。假如对于意旨不能很好的领会,而自己的本意又想说出来,那么应当担忧会因不明白而产生歧义,暂且忍住不说。之后再查视先前不说此事,没有什么不可以的,那么表明先前的要说或许有不可说的道理。既然这样能够不说,做到全面一些就很好了。何况世俗之人传扬好话缓慢,而传扬坏话则迅速,又嗜好议论他人的过失缺点,这是普通人的观点。座中所谈的话,自然不是什么高明的讨论。然而其中的动、静、消、长,小小的异同之处,只可居高而对待,不值得应和作答。不符合实际不说,安静而敬重道义,难道这不是减少悔憾吗?人们有互相争论的,还不知道得失在哪一边时,一定不要参与进去。还要静静地观察他们,其中的是非对错将自然而然地表露出来:一方有小是而不值得肯定,一方有小非而不值得议论,到最终可以不说而对待这种情况。即便有人要问你的看法,还应当以不了解实际情况而推托掉。

【叶梦得:旦必读书】

【[作者介绍]】

叶梦得(1077—1148年)宋代词人。字少蕴。苏州吴县(今江苏苏州)人。绍圣四年(1097年)登进士第,调丹徒尉。徽宗时官翰林学士。高宗建炎二年(1128年)授户部尚书,迁尚书左丞。绍兴元年(1131年)起为江东安抚大使,兼知建康府。八年授江东安抚制置大使,兼知建康府、行宫留守,总管四路漕计。十二年移知福州。晚年隐居湖州卞山石林谷,自号石林居士,以读书吟咏自乐。死后追赠检校少保。《宋史》有传。

著有《石林燕语》、《石林诗话》、《石林词》等。其中《石林家训》颇为著名。

旦起须先读书三五卷,正其用心处,然后可及他事。暮夜见烛亦复然。若遇无事,终日不离几案。苟能如此,一生永不会向下,作下等ム。如见他事,自然不妄。吾二年来目力极昏,看小字甚难。然盛夏帐中,亦须读书。至极困,乃就枕。不尔胸次歉然若有未了事,往往睡亦不美,况昼日乎?若凌晨便治俗事,或冗或默,闲坐日复一日,与书卷渐远,岂复更思学问?如此不流入俗人,则着衣吃饭,一骇子弟耳。

况复博弈饮酒,追逐玩好,寻求交友,惟意所欲,近二三年,远五六年,未有不丧身破家者。此不待吾言,知之,则庶乎其免矣。

【——《石林家训》】

【[译文]】

清晨起来必须先读上三五卷书,端正自己的心态,然后才可以做其他事情。晚上点灯后也要这样。倘若遇到没有什么大的事情,就应该整天不离书桌。如果能像这样,一生永远不会向下走,做下等人。倘若看到其他事情,自然不会乱想。我近两年来视力非常模糊,看小字非常艰难。然而即便酷夏之夜在帐中,也一定要读书。到困到极点的时候,才就枕入睡。不这样就感觉心中亏欠了什么,似乎有什么没有了结的事一样,往往睡也睡不香,更何况是白天睡觉呢?如果清晨就操办流俗杂事,有时冗繁,有时呆处,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与书卷逐渐疏远,哪里还能想到学问呢?这样即便不变成庸俗之人,也不过是一个只知吃饭穿衣的痴呆子弟罢了。更何况再去赌博下棋,花天酒地,追求玩物娱乐,结识狐朋狗友,随心所欲地行事,一旦如此,近者二三年,远者五六年,没有不家破人亡的。这些不需要我讲,如果能明白这一点,那么也许可以避免灾祸。

【诸葛亮:诫外甥】

【[作者介绍]】

诸葛亮(181—234年),字孔明,号卧龙。东汉末年徐州琅班郡阳都县(在今山东沂南县)人。中国三国时期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战略家、散文家、外交家。史书记载其身高八尺,约合现今1.84米。

207年,刘备三顾草庐,请计于诸葛亮。诸葛亮精辟地分析了天下的形势,提出了统一天下,应走鼎足三分,联孙抗曹的道路。

刘备死后,又继续辅佐刘禅。诸葛亮选择的道路充分说明他是一个维护封建纲常和崇尚儒家忠义道德的正统思想家。但是诸葛亮并不墨守儒家教条,他尊王而不攘夷,进兵南中,和抚夷越,在三国中执行了最好的民族政策。诸葛亮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精神,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息。

建兴十二年(234年)二月,病死于五丈原(今陕西眉县西南)军中。原有集二十五卷,多已散失,后人编有《诸葛亮集》,其中以《出师表》最为著名。

夫志当存高远,慕先贤,绝情欲,弃凝滞,使庶几之志,揭然有所存,恻然有所感。忍屈伸,去细碎,广咨问,除嫌吝,虽有淹留,何损于美趣?何患于不济?若志不强毅,意不慷慨,徒碌碌滞于俗,默默束于情,永窜伏于凡庸,不免于下流矣。

【——《全三国文》卷五十九】

【[译文]】

一个人的心志应当崇高、远大,仰慕古代贤人,断绝私欲邪念,舍弃阻碍向上的东西,使自己崇高的志向清晰地存在于心中,并不断地用它来激发自己。要忍受逆境和顺境的考验,抛开琐碎的杂事,增强向他人咨询和求教,摒弃与他人的仇恨和耻辱的心思,即便才德不显于世,又对自己美好的志向有什么伤害呢?又为什么要在没能成功方面闷闷不乐呢?如果志向不坚韧弘毅,意志不激扬慷慨,只是碌碌无为地为世俗所牵绊,一悄无声息地为世情所束缚,长时间地沦落在平凡庸俗之人中间,就不免要落到卑微的地位了。

【元 稹:诲侄等事】

【[作者介绍]】

元稹(779—831年),字微之,河南河内(今河南洛阳市)人。生于长安,幼年丧父,家境贫困,随母刻苦读书。贞元九年(793年)明经及第。元和元年(806年),举制科,对策第一,除左拾遗,历监察御史。因得罪宦官,贬江陵士曹参军,徙通州司马,改虢州长史。后交结宦官,逐日升迁。长庆二年(822年)拜为宰相,之后出任同州刺史,又为越州刺史、浙东观察使。大和四年(830年)为检校户部尚书,兼鄂州刺史、御史大夫、武昌军节度使。因暴疾卒于武昌任所。新、旧《唐书》均有传。他擅长写诗,与白居易齐名,世称"元白",为新乐府运动倡导者之一。诗文成就在白居易之下,部分作品有独创性。其传奇《莺莺传》(一名《会真记》)是“西厢故事”的蓝本。著有《元氏长庆集》。

告卷等:吾谪窜方始,见汝未期,粗以所怀,贻诲于汝。汝等心志未立,冠岁行登,古人讥十九童心,能不自惧?吾不能远谕他人,汝独不见吾兄之奉家法乎?吾家世俭贫,先人遗训常恐置产怠子孙,故家无樵苏之地,尔所详也。吾窃见吾兄自二十年来,以下士之禄持窘绝之家,其间半是乞丐羁游以相给足。然而吾生三十二年矣,知衣食之所自,始东都为御史时。吾常自思:尚不省受吾兄正色之训,而况于鞭笞诘责乎!呜呼!吾所以幸而为兄者,则汝等又幸而为父矣!有父如此,尚不足为汝师乎?吾尚有血诚将告于汝:吾幼乏歧嶷,十岁知方,严毅之训不闻,师友之资尽废。忆得初读书时,感慈旨一言之叹,遂志于学。是时尚在凤翔,每借书于齐仓曹家,徒步执卷就陆姊夫师授,栖栖勤勤。其始也若此。至年十五,得明经及第,因捧先人旧书,于西窗下钻仰沉吟,仅于不窥园井矣。如是者十年,然后粗沾一命,粗成一名。及今思之,上不能及乌鸟之报复,下不能减亲戚之饥寒,抱衅终身,偷活今日。故李密云:“生愿为人兄,得奉养之日长。”吾每念此言,无不雨涕。汝等又见吾自为御史来,效职无避祸之心,临事有致命之志。尚知之乎?吾此意,虽吾兄弟未忍及此。盖以往岁忝职谏官,不忍小见,妄干朝听,谪弃河南,泣血西归,生死无告。不幸余命不殒,重戴冠缨,常誓效死君前,扬名后代,殁有以谢先人于地下耳!呜呼!及其时而不思,既思之而不及,尚何言哉?今汝等父母天地,兄弟成行,不于此时佩服诗书,以求荣达,其为人耶?其曰人耶?吾又以吾兄所识,易涉悔尤,汝等出入游从,亦宜切慎。吾诚不宜言及于此。吾生长京城,朋从不少,然而未尝识倡优之门,不曾于喧哗纵观,汝信之乎?吾终鲜姊妹,陆氏诸生,念之倍汝、小婢子等。既抱吾殁身之恨,未有吾克己之诚,日夜思之,若忘生次。汝因便录吾此书寄之,庶其自发。千万努力,无弃斯须。稹付卷、郑等。

【——《全唐文》卷六百五十三】

【[译文]】

告元卷侄等:我被贬官流放才刚开始,再见到你们的具体时期难以预料,现在我大概地把想到的心得,留给你们作为训诫。你们的志向还没有明确,可是就要是二十岁的成年男子了,古人曾嘲笑鲁昭公到十九岁还有嬉戏的童心,你们能不自己警惕吗?我不能拿离你们远的其他人作比,你们难道没见我兄长是怎样奉行家法的吗?我们元家世代穷困俭朴,先辈传下遗诫常担心广置家产将会使子孙庸懒,所以家中没有薄田可耕种,这是你们所详细知道的。我私下见我兄长二十年以来,以最低的俸禄来维持贫困至极的家庭生活,其中一半要靠奔波在外向人乞讨才能供给家用的不足。但是,我已经三十二岁了,懂得穿衣吃饭的来由时,开始于我出任东台御史。我常常自问:我还不知道接受我兄长严厉面色的教导是什么,更何况是用鞭子荆条打我,用高声厉语责问呵斥我呢!哎呀!我很幸运有这样一位兄长,你们又幸运地有这样的父亲!有这样好的父亲,难道还不足以做你们的表率吗?我还有肺腑之言将告诉你们:我自小缺少聪慧的见识,十岁时才明白道理和礼制,父亲严厉弘毅的教诲不曾听到,师友的帮助几乎没有。记得刚开始读书时,母亲的一句话令我感慨,从此就立志于学业。这时还在凤翔,每每向齐仓曹家去借书,徒步拿着书到姐夫陆翰那里拜师求学,辛苦而忙碌。我开始读书时的情景就是如此。到十五岁时,我考中明经科举,于是又捧着先人的旧书,在西窗下砧研深究,几乎足不出户。像这样认真读书十年,之后才勉强做了一介小官,略有了一点名声。到现在回想起这些,上不能像鸟鸦反哺一样报效父母的养育之恩,下不能减轻亲戚的饥寒之苦,抱憾终身,而苟且偷生到了今日。所以李密曾说:“生来期望做人的兄长,可以得到侍奉长辈较长的日子。”我每想到这句话,莫不潸然泪下。你们又见到我自从做了御史以来,忠于职守从无全身避灾的念头,遇到事情就有抛弃生命的意志。你们还了解吗?我的这些念头,即便我们兄弟之间也不忍心谈及。因为往年愧任谏官之职,忍不住个人的细小看法,胡乱干涉朝廷的听闻,在河南洛阳遭到贬谪,我泣血洒泪西归,生与死无法向人诉说。不幸的是,我残余的性命尚能保住,重新戴上了官帽,常常发誓效命于君前,传扬名声于后代,死后有用以告慰地下祖先的言辞了!唉呀!到那时而没想到这一切,已经想到而来不及了,还有话可说呢?现在你们父母健在,兄弟成行,不在这时刻苦研读诗书,以求得荣宗显贵,那还算是人吗?那还能叫人吗?我又认为我兄长所结交的朋友,容易招致自我悔憾和他人的斥责,你们与人交往,也应该非常严谨。我的确不应该谈及这些。我生长在京城,朋友很多,但是我不曾知道歌楼妓院,不曾在繁华的闹市放眼观看,你们相信这些吗?我少有姐妹,陆家的各位后生,我想起来多过你们和小丫鬟等。即便我抱有终身之憾,又没有我克已的诚心,每日每夜想到这些,似乎忘了身在何处。你们趁便抄录这封信寄给陆家诸位后生,希望他们自强不息。你们一定要努力,不要虚度片刻时光。元稹写付于卷、郑等。

【颜延之:庭 诰】

【[作者介绍]】

颜延之(384—456年),南朝著名文学家,字延年,琅班临沂(今山东临沂市)人。幼时孤苦,喜欢读书,无所不览。曾担任始安太守、中书侍郎、永嘉太守、金紫光禄大夫,故或称颜光禄。为人刚直,喜好饮酒,不拘细行,言无忌讳。文章冠绝当时,与谢灵运齐名,时称“颜谢”。颜人品高于谢,而雅才减于谢。作诗好用典故,讲究雕琢字句,故后人以“初发芙蓉”比谢,以“错采镂金”比颜。萧统《文选》无谢文入选,而颜文多达六篇。其在南朝文坛的地位于此可见一斑。原集已散佚,明人辑有《颜光禄集》。

道者识之公,情者德之私,公通可以使神明加响,私塞不能令妻子移心。是以昔之善为士者,必捐情反道,合公屏私。寻尺之身,而以天地为心;数纪之寿,常以金石为量。观夫古先垂诫,长老余论,虽用细制,每以不朽见铭;缮筑末迹,咸以可久承志。况树德立义,收族长家,而不思经远乎?曰:身行不足,遗之后人。欲求子孝,必先慈;将责弟悌,务为友。虽孝不待慈,而慈固植孝;悌非期友,而友亦立悌。夫和之不备,或应以不和,犹信不足焉,必有不信。傥知恩意相生,情理相出,可使家有参、柴,人皆由、损。

喜怒者有性所不能无,常起于褊量,而止于弘识。然喜过则不重,怒过则不威,能以恬淡为体,宽愉为器者,美矣!大喜荡心,微抑则定;甚怒烦性,小忍即歇。故动无愆容,举无失度,则物将自悬,人将自止。习之所变亦大矣,岂惟蒸性染身,乃将移智易虑。故曰: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芬,与之化矣;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与之变矣。是以古人慎与所处。唯夫金真玉粹者,乃能处而不污尔。故曰:丹可灭而不能使无赤,石可毁而不能使无坚。苟无丹石之性,必慎浸染之由。

【——《全宋文》卷三十六】

【[译文]】

道是智慧的公理,情是品德的私欲,公理通达可以使神明响应,私欲满腹不能使妻子儿女更改主意。因此以前那些善于做士的人,都一定要抛开私情而回归正道,使自己的言行举止符合公理而舍弃私情。几尺长的身躯,却以天地作为中心;几十岁的寿命,常常与金石较之久长。审视古代祖先们留下来的训诫,年高者留下来的道理,即使都篇幅短小,可常常都因不朽被铭刻而流芳百世;即便做出一些微小的事情,但却都是由于可以承其大志而被记载下来。更何况树立德行建立礼仪,团结宗族治理家庭,能不考虑它的经久不衰吗?常言道:自身的行为不够好,会贻害后人。想让儿子孝顺,父亲必须先慈爱;想让弟弟顺从,哥哥必须先友善。即使孝不一定受过慈爱,但慈爱一定可以培养出孝来;即使顺从不一定非要期望于友善,但友善一定能够树立起顺从来。假如和睦不具备,也许会带来不和,就如信义不够,必定带来不诚实一样。假若明白了恩情和孝意是相互产生的,情感和公理是相互依存的,就能够家家都有曾参、高柴、仲由、闵损那样的贤人了。

喜怒是人的本性,是不可避免的,它们常常产生于狭小的气度,而终止于宏大的见闻。然而欢喜过度就会有失庄重,愤怒过度就会有失威严,能够用恬静淡泊、宽厚愉悦的态度处世,就太完美了!大的愉悦摇荡心扉,只要稍稍压抑就安定了;大的怨气烦恼心性,只要稍稍忍耐就能停息。因此做事没有遗憾的表情,举止没有失态的表现,那么,事物依旧存在,而人会自然平静。人的性情的变化也太大了,何止是蒸熏本性浸染本身,还会变换智慧改变思维。所以说:与好人相处,就像进入花香的屋子,时间长了就闻不到香气了,已经与香气同化了;与坏人相处,就像进入经营臭鱼的店铺,时间长了就闻不到臭气了,也同它一起变臭了。因此,古人选择与什么样的人交往很慎重。只有那些有金石般坚贞、粹玉般坚强的人,才能与任何人相处而不受其坏的影响。所以说可以把丹砂粉碎,但不能使它的红色消退;可以使石头粉碎,但不能使它变柔软。倘若一个人没有丹砂、岩石一样的品行,就一定要谨慎避免被影响变坏。

【欧阳修:诲学说】

【[作者介绍]】

欧阳修(1007—1072年)字永叔,号醉翁,江西庐陵(今江西吉安县)人。小时候家庭困苦,母亲以荻杆画地教字。二十四岁中进士,官至枢密副使、参知政事。死后谥号文忠。他为人正直,注意选拔后进,曾支持范仲淹的革新运动,但晚年趋于保守,和司马光一起反对王安石的"新法"。他是北宋第一个在散文、诗、词诸方面卓有成就的杰出作家,是“唐宋八大家”之一。曾与宋祁合撰《新唐书》,又独自编撰《新五代史》。有《欧阳文忠集》。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然玉之为物,有不变之常德,虽不琢以为器,而犹不害为玉也。人之性,因物则迁。不学,则舍君子而为小人,可不念哉?付奕。

【——《欧阳修全集·笔说》】

【[译文]】

玉石要是不经过雕刻,就不能变成器物;人要是不经过学习,就不明白道理。然而玉石作为一种物质,有它不能改变的固有的品性,即便不加工雕刻而使它成为器物,也仍然无损于它那作为玉的本性。人的品性,随着外界事物的影响却会发生变化。如果不学习,就会放弃成为君子而变可能为小人,岂能不深思这个道理?这就是我要对你(欧阳奕)说的话。

【徐媛:训子书】

[作者介绍]徐媛,生卒不详,字小淑,明朝苏州人。副使范允临之妻。徐媛读书多,喜吟咏,与陆卿予相唱和,吴中士大夫望风附影,交口誉之,流传海内,称“吴门二大家”。著有《络纬吟》。

儿年几弱冠,懦怯无为,于世情毫不谙练,深为尔忧之。男子昂藏六尺于二仪间,不奋发雄飞而挺两翼,日淹岁月,逸居无教,与鸟兽何异?将来奈何为人?慎勿令亲者怜而恶者快!兢兢业业,无怠夙夜,临事须外明于理而内决于心。钻燧之火,可以续朝阳;挥翮之风,可以继屏翳。物固有小而益大,人岂无全用哉?习业当凝神伫思,戢足纳心,鹜精于千仞之颠,游心于八极之表;溶发于巧心,撼藻为春华,应事以精,不畏不成形;造物以神,不患不为器。能尽我道而听天命,庶不愧于父母妻子矣!循此则终身不堕沦落,尚勉之励之,以我言为箴,勿愦愦于衷,毋朦朦于志。

【——《络纬吟》】

【[译文]】

我的儿子年龄快到二十岁了,但还胆小怯弱,无所作为,对于人情世故毫无所知,我十分地为你担忧。仪表出众的堂堂六尺男儿立于天地之间,却不能像雄鹰一样伸开双翅而凌空翱翔,一天天地虚度光阴,舒适地生活而不接受教育,与飞禽走兽有什么区别呢?以后又怎样做人呢?千万不要让亲者怜惜而让仇者欢喜啊!应当兢兢业业,从早到晚都不能懈怠,遇事必须要外明事理而内心作出决定。钻燧而来的火,可以在日落之后而为人们提供温暖;挥动扇子扇出的风,可以继自然之风而供人们纳凉。某些东西固然小,但它有其大的用处,难道作为人就没有胜任万事的能力吗?学业应当聚精会神而深入思考,足不出户而专心致志,境界要高,思想好像在千仞的高山之巅;胸怀要广,精神好像驰骋在八极之外;深刻的思想发于灵巧的心中,抒发艳丽的文字有如春天的花朵;处理事情要精细,不要担心它不成样子;做一件东西要费尽心思,不要担心它不成器。能够尽了自己的全力而听天命,也许就无愧父母妻子了。依照上面的告诫就终身不会堕落失意,还希望儿努力激发自己,把我的话当做座右铭,不要心里迷糊,内心迷茫。

【洪亮吉:与子书】

【[作者介绍]】

洪亮吉(1746—1809年),字君直,号北江,阳湖(今江苏常州市)人,祖籍安徽歙县。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中举人,乾隆五十五年(1790年)中进士,授翰林院编修,后任贵州学政,与修《高宗实录》。嘉庆元年(1796年),因上书成亲王永理陈弊政,被流贬伊犁,第二年获释。后受业于朱筠,与戴震、邵晋涵、王念孙等交游,放浪山水者十年。著述颇多,精于史学与地理沿革。著有《洪北江集》。

余已年迫迟暮,不复能佣力于外,又念汝曹渐以成长;回忆毕生之事,冀弛日暮之肩。郭外有薄田二顷,城东老屋三十间,使四子一嗣孙分守之。以为寡也?则廉吏之子,尚有负薪;以为多也?则翁归之家,或余赐镒。汝曹能勤苦自持,当衣食粗足耳。

又余本中材,不敢以大贤上哲祈汝。惟早承先训,门有素风。易衣而出,并日而食,叠遭家难,粗识世情。“忍饿读书”,先大夫之遗语也; “禄不歆非义,福不歆非分,处则孝于家,出则忠于国”,太宜人晨夕之面命也。慎之哉!惟俭可以立身,惟恕可以持己。俭则无求于人,恕则无忤于物,况以卑门而处侈俗,凉德而承世业乎?无昵宴朋,无染薄俗,无是古而非今,无陟前而忘后,无爱尺璧而不爱修名,莫畏雷霆而不畏清议,穷达本之于命,丰啬任其所遭,如是而已。

饴孙年过三十,处世尚不克平心,是汝之短也。惟编校故书,尚知条理,他日或当传吾记诵之学耳。余幼嗜六书,长而不倦。今符孙弱冠已过,涉笔便伪,又更历十师,难成一技;学之不修,亦已焉哉!其余幼子弱孙,则尚争梨栗,无辨粟麦。顾念艺菊之子,纵非同生,树兰之门,亦均共气。他日兄率其弟,父课其子,庶几寒宗,无坠先绪。

夫功名之士,以身徇时;勤学之士,以身徇古;各有所好,强之不能,在立志何如耳。形质不能与天地争久,姓名则克与嵩华竞高。植足急流,学金石之止;鉴影巨壑,师江海之宽。勤则王霸之子,蓬头而不惭;惰则任昉之裔,衣葛而莫恤。汝曹慎之哉!夫陶令达者也,不忘于戒子;魏收凉德也,亦眷眷于遗言。吾上不敢望渊明,下不致同伯起;是在汝曹成吾之志耳。

又况承恩返里,已属更生。忧患备尝,庶谋行乐。每当朝晖入座,夕月洒窗,春树欲花,秋林未蓬,何尝不携阮孚之屐,泛渔父之舟?东眺国门,西寻村墅,南湖乐其浩渺,北阜陟其高寒;挈伴以出,行歌以归。但使入曾元之室,酒肉尚陈;过言子之庐,诵声不辍;斯愿足矣!乐何如之?今虽闻鸡而起,尚拟著书;秉烛以游,仍书细字。然春草已绿,鬓丝不玄。素心之友,荫鬼燧而见招;同气之亲,出柏根而相望。鬼者归也,归其真宅,庶有时矣。

自念生虽无似,然不见屏于里闾,不见讥于长者。踪迹遍于九州,姓氏镌于五岳。官不达而齿胃以为之师,禄不加而问字丰其所贽。诗文至五千首,撰述至三十种。门生义故,百人著录,弟子三百。穷老尽气,韬精敛魂,终此天年,从亲地下。以此贻汝,不以多乎?....·——《洪北江诗文集》[译文]由于我年事已高,不能继续在外卖力谋生,又想到你们逐渐地长大;回想起我一生的往事,希望能减轻已年迈的我肩膀上的担子。城外有两顷贫瘠的田地,城东有三十间旧房,分别分给四个儿子和一个孙子。你们还嫌少吗?那么像孙叔敖那样清官的儿子,还有背柴度日的时候;你们认为多吗?那么像疏翁仲那样的家庭,还留下了一些赏赐的金银。你们能辛勤劳苦地持家,能保证衣食就足够了。

再说我本是中等学识的人,不敢圣贤名君来期盼你们。只是我早年就接受了先人的告诫,门有俭朴之风。换衣而出门,两天吃一天的饭,屡次遭家难,大概地领会了世情。“忍饿读书”,这是我过世的父亲所留下的话;“享用俸禄不用不义之财,享福不享非分之福,居家就在家尽孝,为官就为国尽忠”,这是我的母亲早晚都挂在嘴边的。要引以为戒啊!只有俭朴可以立身于世,只有宽恕可以保护自己。俭朴就可以对人无所求,宽恕就可以对外物不抵触,况且身处在寒门而处奢侈世俗之中,怎么能继承祖先的事业呢?不要与酒肉朋友很亲密,不要染上浮薄的世俗之气,不要推崇古代而批判现代,不要走过前面的路而忘掉后面的路,不要惜怜玉璧而不爱惜美名,不要惧怕声威之势而不惧怕众人的公正论判。得志与不得志由命决定,丰俭任凭遭际而定,如此而已。

饴孙年过三十,处世还不能够心平气和,这是你的短处。只是编校古书,还知道一些条理,日后也许能够传承我记诵的学问而已。我幼年就爱好六书之学,长大了仍不厌倦。现在符孙已过二十,一下笔就出错,即便再用十个老师,也难以学成一技之长;学问不能修成,那就算了吧!其余幼子弱孙,则还在争抢梨果的阶段,不能分辨粟麦。我只是想作为教育人的儿子,虽然不是一母所生,培养人才子弟的家门,也会都有一些相同的气息。日后兄长带领弟弟,父亲督促儿子,也许寒门弱族,也不会丢失先人留下的事业。

追求光宗耀祖的士人,献身于时世;勤奋读书的士人,献身于古籍;他们各有所好,不能勉强,关键在于立志如何罢了。虽然身形体质不能与天地争其长久,但姓名字号则能与嵩山华山争比高低。立足于争流中,要学金石那样落地稳健;在水边照看身影,要师法江海的宽广。勤奋如王霸的儿子一样,即使穷困到蓬头垢面的地步,也不惭愧;懒惰如任昉的后人一样,即使穿着俭衣粗布也不要怜悯。你们要引以为戒啊!那彭泽令陶渊明是高人啊,也不忘记诫子;魏收的品德虽然不好,也留恋于遗言。我上不敢比渊明,下不至于等同伯起;这都是在要求你们成就我的志向罢了。

更何况我承皇恩而返回故乡,已是再生一次了。饱经忧患,或许可以考虑一下行乐了。每当朝阳照进门,晚月洒在窗台,春树将开花,秋林尚未落叶时,我何尝不想携带阮孚常用的木头鞋子,荡起渔父的渔船,东望国都之门,西寻村落别墅,观南湖乐其浩渺清澈,陟北山赞其高耸凉寒;携伴出游,行歌而归。只要让我像曾元的室内一样,摆放着酒肉待父;像经过孔子的弟子言偃的房庐一样,听到诵书声不停止;这样我的心愿就满足了!那是多么快乐啊!现在我虽然听到鸡鸣就起床,但还打算著书立说;秉烛而游于书海,仍在书写小字。但是又是一年春草绿,我两鬓的发丝已经不黑;情谊深厚的旧友,已是受托于鬼火而招我;与我同一血脉的亲属,其故地已长出柏树之根而望我。鬼的意思就是归去,回到真正的归宿,或许已没有多少时日了。

我自想一生虽然不肖,但是不被故乡亲友所排斥而小看,不被故里长者所讥笑无能。我的足迹遍布于五湖四海,姓氏名字镌刻于五岳之山。官运虽不腾达而公卿子弟拜我为师,俸禄虽不高而传授学问得来的礼物还算丰富。我的诗文将近五千首,著述将近三十种。徒弟和老朋友,百人曾加以著录,弟子有三百人。穷困至老而出尽最后一口气,隐匿精神而收敛魂魄,终此天年,跟随亲人于地下。把这些留给你们,难道你们还以为很少吗?王 修:诫子书[作者介绍]王修,生卒不详,字叔治,北海营陵(今山东昌乐县)人。七岁丧母,年二十,游学南阳。后来,孔融召为主簿,守高密令,复守胶东令。后被袁绍辟为即墨令。袁绍死后,曹操辟王修为司空掾,迁魏郡太守,官至大司农郎中令。王修为人颇重义气,甚有智略,为官清廉。曹操攻破南皮,见王修家谷不满十斛,有书数百卷,曾叹曰: “士不妄有名。”

自汝行之后,恨恨不乐,何者?我实老矣,所恃汝等也,皆不在目前,意惶惶也。

人之居世,忽去便过。日月可爱也!故禹不爱尺璧而爱寸阴。时过不可还,若年大不可少也。欲汝早之,未必读书,并学做人。汝今逾郡县、越山河、离兄弟、去妻子者,欲令见举动之宜,效高人远节,闻一得三,志在善人。左右不可不慎,善否之要,在此际也。行止与人,务在饶之。言思乃出,行详乃动,皆用情实道理,违斯败矣。

父欲令子善,惟不能杀身,其余无惜也。

【——《全后汉文》卷九十四】

【[译文]】

自从你离开之后,我心里郁闷,一直不开心,为什么呢?我确实老了,所依靠的人只有你们了,但都不在我身边,所以心中惶惶不安。

人活在世上,很快就过去了。日月可爱啊!因此大禹不爱直径一尺的璧玉而独爱短暂的时光。时间一过去就不能再回来,就像人的年龄长大而再不可能变小一样。盼望你及早珍惜光阴,不一定只知道读书,同时还要学做人。你现在逾越郡县、翻山过河、离开兄弟、丢开妻子儿女,目的就是想让世人看到你清廉正直的为官作风,效法品德高尚的人的远大节操,知道一个道理而类推出许多道理,把为人做善事作为自己的志向。对你前后左右的人,不可不谨慎小心,好坏的关键,就在此时了。与人交往处事,一定要宽容。话要经过思考才能说出来,行事前要先经过周密的计划才去行动,所有这些都要按照真实情况和道理去做,违背这一点就会失败了。

父亲让儿子学好,唯独不能做的是替他舍弃性命,其他的就没有什么可在意的了。

【陶渊明:与子俨等疏】

【[作者介绍]】

陶渊明(365—427年),名潜,字元亮,浔阳柴桑(今江西九江)人。卒后颜延之等友朋私谥“靖节”。出生于没落贵族家庭,其曾祖据说就是晋大司马陶侃,其祖父和父亲均做过太守一类的官。至渊明时,家道已经衰败。他早年怀有建功立业之志,后曾任江州祭酒、镇军参军、建威参军等职。由于对当时黑暗现实的不满,于四十一岁时辞官归隐,以后一直过着躬耕隐居的生活。其作品的思想和艺术价值很高,对后代文学的发展影响很大。著有《陶渊明集》。

告俨、俟、份、佚、佟:天地赋命,生必有死。自古圣贤,谁独能免?子夏有言:“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四友之人,亲受音旨,发斯谈者,将非穷达不可妄求,寿夭永无外请故耶?吾年过五十,少而穷苦,每以家弊,东西游走。性刚才拙,与物多忤。自量为己,必贻俗患。俺俛辞世,使汝等幼而饥寒。余尝感孺仲贤妻之言,败絮自拥,何惭儿子?此既一事矣,但恨邻靡二仲。室无莱妇,抱兹苦心,良独内愧。

少学琴书,偶爱闲静,开卷有得,便欣然忘食。见树木交荫,时鸟变声,亦复欢然有喜。尝言:五六月中,北窗下卧,遇凉风暂至,自谓是羲皇上人。意浅识罕,谓斯言可保;日月遂往,机巧好疏,缅求在昔,眇然如何!

疾患以来,渐就衰损。亲旧不遗,每以药石见救,自恐大分将有限也。汝辈稚小家贫,每役柴水之劳,何时可免,念之在心,若何可言。然汝等虽不同生,当思四海皆兄弟之义。鲍叔、管仲,分财无猜;归生、伍举,班荆道旧。遂能以败为成,因丧立功。他人尚尔,况同父之人哉!颍川韩元长,汉末名士,身处卿佐,八十而终,兄弟同居,至于没齿。济北汜稚春,晋时操行人也,七世同财,家人无怨色。 《诗》曰:"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尔,至心尚之。汝其慎哉!吾复何言。

【《陶渊明集》卷七】

【[译文]】

告诉俨、俟、份、佚、佟:是天地赋予了人的生命,有生就必然有死。自古以来的贤士,有谁能够避免死亡呢?子夏曾说过:"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他是与孔子四友同列的人,必然亲自接受了孔子的教导,发表这样的论断,岂不是因为显达不可非分地追求,生命也最终不能额外地去期求的原因吗?我年龄已过五十,少年时困苦,经常因为家里困难而到处奔波。我性格刚直而才能愚拙,与一起共事的人总合不来。自己替自己掂量,为官必然留下祸患。于是尽可能做到辞去官职过隐居生活,因此使你们小时候就忍饥受冻。我常被王孺仲妻子的话所感动,既然自己也裹着破棉絮御寒,又何必为儿子的不如别人而感到羞愧呢?这是一样的道理。可惜邻居中没有求仲、羊仲那样的高士,家里又没有老莱子妻那样的妻子,怀着这样的心情,内心实在惭愧。

我在年少时曾学琴、读书,有时喜爱闲静,打开书本,有所心得,便兴奋得忘记了吃饭。看到树木枝荫交叉,随时节的不同,鸟叫声也在改变,我也十分高兴。曾经说过:五六月中,在北窗下躺着,遇到凉风突然吹来,便以为是生活在伏羲氏以前的人。我思想浅薄,见识又少,以为这样的自在生活可以一直保持下去。时光逐渐流走,对那些投机取巧的事已非常陌生,追念以往的情形,不知如何是好。

我得病后,身体日渐衰弱。亲朋好友不遗弃我,时常用药物石针给我医治,自己则担心在世的日子不多了。你们从幼小时起即遇家中困苦,经常要承担打柴挑水的家务,也不知何时才能免除,我心里一直挂念,又有什么话好说呢?你们虽然不是一母所生,但仍然要想"四海之内皆兄弟"的道理。鲍叔、管仲分钱财,谁多谁少没有猜忌;归生与伍举坐在铺在路边的荆条上叙谈旧情。因此管仲被俘而能靠鲍叔推荐得以成就事业;伍举奔郑,经归生推荐,得以返国并建立功勋。异姓之人尚能如此,何况是同父兄弟呢?颍川的韩元长是汉末名士,身处卿位,八十岁才去世,他们兄弟不分家在一起生活,一直到老。济北的汜稚春是晋代有德行的人,他家七代不分家,家中没有互相怨恨的表情。《诗经》里说:“有德行的人,大家都仰慕;正直的德行,大家都遵行。"尽管达不到那样的程度,也应该诚心诚意地向他们学习。你们要谨慎啊!我还能再说什么呢?东方朔:诫 子[作者介绍]东方朔(公元前154—前93年),字曼倩,平原厌次(今山东惠民)人。汉武帝时,待诏公车,不久待诏金马门,为常侍郎,拜太中大夫给事中。品性诙谐滑稽,善辞赋,常以正道讽谏武帝。因终不得重用,故作《答客难》以抒发有才智而无由施展之苦闷,后世称之为"仙人"。《史记》、《汉书》均有传。《汉书·艺文志》杂家有《东方朔》二十篇,今散佚。 《神异经》、 《海内十洲记》等书亦托名为他所作。

明者处世,莫尚于容。优哉游哉,与道相存。首阳为拙,柳惠为工。饱食安步,以仕代农。依隐玩世,诡时不逢。是故才尽者身危,好名者得华,有群者累生,孤贵者失和,遗余者不匮,自尽者无多。圣人之道,一龙一蛇。形见神藏,与物变化。随时之宜,无有常家。

【——《全汉文》卷二十五】

【[译文]】

明白事理的人立身处世,没有比容身避害更高深的了。他可以从容不迫、悠然自得地处世,随着世道的变化而变换生存的方式。隐居首阳山的伯夷、叔齐是笨拙的,不以职低而卑的柳下惠是精明的。吃饱肚子而以步当车,可以用官宦替代农耕。若即若离而忽视世事,即使行为与世道相悖也能够避害全身。所以才华显露的人将身心危险,喜好声誉的人得到的只是花朵而不是果实,结朋树党的人将会招来祸害,孤芳自赏的人会失去众人的响应,凡事都留有余地的人就能防患于未然,自我坐吃山空的人则不会有所剩余。贤人的处世之道,就像龙蛇一样时没时出。形体表露于外而精神隐藏于内,随着世道的发展变化而变化。适合时世的趋势而或行或藏,并没有什么一尘不变的家法。

【刘 向:诫子歆书】

【[作者介绍]】

刘向,生卒不详,字子政,沛(今江苏沛县)人。西汉著名经学家、目录学家、文学家。年十二,以父德任辇郎;年二十,擢为谏议大夫。宣帝招选名儒俊材,向以通达能属文,复任郎中,给事黄门,迁散骑谏大夫给事中。元帝时,擢为散骑宗正给事中。曾两次入狱,免官数年。成帝即位,乃复进用,迁升光禄大夫,官至中垒校尉。曾校阅群书,撰成《别录》,为我国目录学之祖。另有《新序》、《说苑》等著作传世,《汉书》有传。

告歆无忽:若未有异德,蒙恩甚厚,将何以报?董生有云:“吊者在门,贺者在闾。”言有忧则恐惧敬事,敬事则必有善功,而福至也。又曰:“贺者在门,吊者在闾。”言受福则骄奢,骄奢则祸至,故吊随而来。齐顷公之始,藉霸者之余威,轻侮诸侯,亏跂蹇之容,故被鞍之祸,遁服而亡,所谓“贺者在门,吊者在闾”也。兵败师破,人皆吊之,恐惧自新,百姓爱之,诸侯皆归其所夺邑,所谓“吊者在门,贺者在闾”。今若年少,得黄门侍郎,要显处也。新拜皆谢,贵人叩头,谨战战僳僳,乃可必免。

【《全汉文》卷三十六】

【——】

【[译文]】

告诫歆儿不要忽视:你并没有特殊的品行,而承蒙皇恩非常丰厚,要拿什么来报答呢?董仲舒说过:“吊丧的人到了家门,贺喜的人就要到里门了。”这是说有担忧就会心里恐慌而认真地从事本职工作,认真地从事本职工作就一定会有好的功德,而好运就会随之而来。董仲舒又说:“贺喜的人来到家门,吊丧的人就要到里门了。”这是说享福会使人自满奢侈,而自满奢侈就会招来灾祸,因此吊丧的人随之而来。齐顷公即位之初,依仗他祖父齐桓公的余威,轻蔑并侮辱诸侯国的使者卻克,使跛子卻克丢了面子,所以蒙受了鞍之战的灾难,只好偷偷地换掉衣服而逃命,这就是所说的“贺喜的人来到家门,吊丧的人就要到里门”的意思。齐顷公兵败师破,人们都为他悲伤,他能够诚惶诚恐,改过自新,百姓就爱戴他,诸侯都归还了侵袭齐国所夺得的城邑,这就是所说的“吊丧的人来到家门,贺喜的人也就到了里门”的意思。现在你年纪还不大,就做了黄门侍郎,这是重要的职位。刚上任的官员都要向你道谢,地位高贵的人要向你叩头,你要小心慎重,处处用心办事,才能避免灾祸。

【王 祥:训子孙遗令】

【[作者介绍]】

王祥(185—269年),字休徵,琅场临沂(今山东临沂市)人。他早年丧母,因继母谮言而失父爱;事继母至孝,继母欲吃活鱼,他于天寒冰冻时解衣卧冰求鲤,双鲤跃出,他持鱼而归。汉末遭乱,祥携弟扶母避地庐江,隐居三十余年,不应州郡之命。继母终,乃应徐州刺史吕虔征召为别驾,曾率兵征讨盗寇,使州界清静,时人歌之曰:“海沂之康,实赖王祥;邦国不空,别驾之功。”后举秀才,除温令,累迁大司农。魏曹髦继位后,拜为光禄勋,转司隶校尉,迁太常,封万岁亭侯,为三老。及晋武帝建晋,拜太空,晋爵为公,加置七官之职。泰始五年卒,享年八十五岁。

夫生之有死,自然之理。吾年八十有五,启手何恨?不有遗言,使尔无述。吾生值季末,登庸历试,无毗佐之勋,没无以报。气绝但洗手足,不烦沐浴,勿缠尸,皆浣故衣,随时所服。所赐山玄玉佩、卫氏玉玦、绶笥皆勿以敛。西芒上土自坚贞,勿用璧石,勿起坟垄。穿深二丈,椁取容棺。勿作前堂,布几筵,置书箱镜奁之具,棺前但可施床榻而已。精脯各一盘,玄酒一杯,为朝夕奠。家人大小不须送丧,大小祥乃设特牲。无违余命!高柴泣血三年,夫子谓之愚。闵子除丧出见,援琴切切而哀,仲尼谓之孝。故哭泣之哀,日月降杀;饮食之宜,自有制度。夫言行可覆,信之至也;推美引过,德之至也;扬名显亲,孝之至也;兄弟怡怡,宗族欣欣,悌之至也;临财莫过乎让。此五者,立身之本。

【——《全晋文》卷十八】

【[译文]】

人既有生,必有死,这是自然现象。我的年纪已经八十五了,即便死了又有什么遗憾?假如没有临终遗言,就会让你们没有可以遵照的遗则。我生在末世,曾多次被举用而一试才华,却没有辅佐主上的功绩,即使死了也无法报答。我断气后只洗洗手和脚就可以了,不劳烦你们擢发洗身,不要用绸布包裹尸体,把我的旧衣服都清洗一下,把平时所穿的衣服给我穿上。官府所赐给我的山玄玉佩、卫氏玉玦、系印的丝带和盛器都不要随葬。西芒山上土质本身硬而纯,不需要再用砖石,不需要堆起坟丘。墓穴挖深二丈,外棺只要能容入内棺即可。不要设灵堂、摆置筵席、安放书箱镜匣等器具,棺材前只放置床榻就行了。干饭干肉等各放一盘、薄酒一杯,作为早晚祭奠的祭祀品。家人老小不要为我送丧,一周年祭日和两周年祭日再设牛猪等祭祀品。你们不要违背我的遗命!高柴为亲丧而泣血三年,孔夫子说他愚昧。闵子骞已除孝服而见孔子,他弹琴依旧琴声悲切,孔夫子说他孝。因此悲哀地为亲人之丧而哭泣,日月都降下霜露,是为感时念亲的缘故;丧葬期间如何饮酒吃饭,自有古人定下的规矩。言行可以经得起考验,这是最高的忠信;辞让赞美而自认过失,这是最高的德行;扬名声显父母,这是最大的孝;兄弟和睦,族人愉悦,这是最大的和顺;面对钱财没有比辞让更高尚的了。

这五点,是人立足于社会的根本。

【郑 玄:诫子益恩书】

【[作者介绍]】

郑玄(127—200年),字康成,北海高密(今山东高密县)人。汉代经学家,少时为乡啬夫,后拜张恭祖为师,习《古文尚书》、 《礼记》、《左传》等。后两入关中,拜马融为师,博览群经。“党锢之祸”起,遭禁锢,后潜心著述,杜门不出。他“括囊大典,网罗众家,删裁繁诬,刊改漏失",遍注群经,被称为“通儒”。有《毛诗》笺和《周易》、《禹书》、《三礼》等注本存世。

吾家旧贫,为父母群弟所容,去厮役之吏,游学周、秦之都,往来幽、并、兖、豫之域,获觐乎在位通人、处逸大儒,得意者咸从奉手,有所受焉。遂博稽六艺,粗览传记,时睹秘书纬书之奥。年过四十,乃归供养,假田播殖,以娱朝夕。遇阉尹擅势,坐党禁锢,十有四年,而蒙赦令。举贤良方正、有道,辟大将军、三司府,公车再召。比牒并名,早为宰相。惟彼数公,懿德大雅,克堪王臣,故宜式序。吾自忖度,无任于此。但念述先圣之元意,思整百家之不齐,亦庶几以竭吾才,故闻命罔从。而黄巾为害,萍浮南北,复归邦乡。入此岁来,已七十矣。宿素衰落,仍有失误,案之礼典,便合传家。今我告尔以老,归尔以事,将闲居以安性,覃思以终业。自非拜国君之命,问亲族之忧,展敬坟墓,观省野物,胡尝扶杖出门乎?家事大小,汝一承之。咨尔茕茕一夫,曾无同生相依。其勖求君子之道,研钻勿替,敬慎威仪,以近有德。显誉成于僚友,德行立于己志。若致声称,亦有荣于所生,可不深念邪!可不深念邪!吾虽无级冕之绪,颇有让爵之高,自乐以论赞之功,庶不遗后人之羞。末所愤愤者,徒以亡亲坟垄未成,所好群书率皆腐敝,不得于礼堂写定,传与其人。日西方暮,其可图乎!家今差多于昔,勤力务时,无恤饥寒。菲饮食,薄衣服,节夫二者,尚令吾寡恨。若忽忘不识,亦已焉哉!

【——《全后汉文》卷八十四】

【[译文]】

我们郑家一向贫穷,我得到父母兄弟的允许,辞去卑微的差事,而到长安求学,往来于幽、并、兖、豫各地,所以得以拜见身处官位、学识渊博的名人和隐居不仕、满腹经纶的大儒,向我敬佩的人虚心求教,因此从他们那里受益许多。于是我认真地钻研儒家的六部经书,阅读各种史传著作,还经常参阅谶纬图篆一类书籍的玄奥之机。年过四十,才回到家乡赡养父母,以播种栽植来欢度时光。遇到宦官专权,我因党锢之祸的牵涉而遭禁锢,十四年后,才得到赦免的诏令。后来,我多次被推选为贤良方正、有道之才,被大将军、三司府征召做官,公车也两次征召我做大司农。和我在同一授官簿录上被征召的人,有的早就做了宰相。我想那几位都具有崇高的品德和出众的才华,能够担任皇帝大臣的职责,所以应该量才重用。而我自己经过思量,没有能力胜任这类大任。我只想阐明先辈圣贤的本旨,希望整理诸子百家学说的歧义,也许能在这方面发挥我的才能,因此接到征召的命令而没有赴任。黄巾造反,让我像水萍一样浮游南北,后来再次回到故乡。到了今年,我已经七十岁了。我旧时的学业也已经荒疏,还有一些失误之处,根据《曲礼》的规定,像我这样年龄的人就应当把家事传给儿子料理了。如今我告诉你我已经老了,把家事交给你管理,我将闲留在家以修身养性,深思熟虑来完成我著述的事业。如果不是拜受国君的诏令,慰问亲戚宗族的担忧,察视祭扫祖先的坟墓,观览野外的景物,我为什么要拄着拐杖出门呢?家中大小事务,你一人承担。可惜你孤独一人,竟无兄弟可以依靠。你应当努力追求成为君子的修养,学术钻研不能废弃,慎重地注意态度仪表,以便亲近有道德的人。显赫的名声虽然是由同事朋友们促成的,但要养成高尚的品德却得靠自己立志。要是获得了好的名誉,对所生你的人也有荣耀,能不考虑这点吗!能不考虑这点吗!我虽然没有高官显赫的业绩,但有多次辞让官位的高风,我自娱其乐整理经典的功业,或许不会把羞愧遗留给后人。生前我所遗憾的事情,不过是因为父母的坟墓尚未修好,所喜爱的群书大都朽烂破损,不能够在讲学习礼的堂内写成定稿,从而把它们传给与我志趣相投的人。我就像太阳西下已近晚年,还能完成这些事吗!我们的家境现在稍好于过去,只要勤奋按时节耕种,就不用担心饥饿和寒冷。吃粗茶淡饭,穿简衣素服,在这两方面能够节俭,或许能让我少一些遗憾。如果你无视它们并且不能记住这些话,那也就这样吧!

【陆 游:放翁家训】

【[作者介绍]】

陆游(1125—1210年),字务观,号放翁,越州山阴(今浙江绍兴县)人。绍兴中试礼部第一,秦桧孙秦埙居其次,桧怒,被黜免。桧死,始任福州宁德簿,迁大理寺司直兼宗正簿。孝宗时,赐进士出身,除枢密院编修,后任建康、夔州、隆兴等地通判,转入王炎及范成大幕府。光宗时,除朝议大夫、礼部郎中,官至宝章阁待制。其诗现存近万首,十之八九言恢复中原事,风格雄浑高迈。其词与稼轩词为当时时代的最强音,为南宋诗词大家。其散文成就亦高,著作丰富。有《渭南文集》、《剑南诗稿》、《老学庵笔记》等。

子孙才分有限,无如之何,然不可不使读书。贫则教训童稚,以给衣食,但书种不绝足矣。能布衣草履,从事农圃,足迹不至城市,大是佳事。关中村落,有魏郑公庄,诸孙皆为农。张浮休过之,留诗云:“儿曹不识字,耕凿郑公庄。”仕宦不可常,不仕则农,无可憾也。但切不可迫于衣食,为市井小人事耳。戒之戒之。

后生才锐者,最易坏。若有之,父兄当以为忧,不可以为喜也。切须常加检束,令熟读经子,训以宽厚恭谨,勿令与浮薄者游处。如此十许年,志趣自成。不然,其可虑之事,盖非一端。吾此言,后人之药石也。各须谨之,毋贻后悔。

【——《放翁家训》】

【[译文]】

子孙才能有限,无可奈何,但一定要让他们读书。贫困就教儿童读书,来供给衣食,只要读书的种子能延续就足够了。假如能穿布衣草鞋,从事耕地种菜,足迹不到城市,那就是好事了。关中村落,有个魏郑公庄的地方,每个子孙都务农。张浮休经过此地时,留下一句诗说:“儿童不识字,耕凿郑公庄。”做官不可能长久,不做官就务农,没有什么遗憾。但千万不能为衣食所迫,做市井小人之事。一定要戒之。

年轻人才华杰出的,最易沾上坏习气。如果有这样的,做父兄的应该认为是焦虑的事,不可为此高兴。必须加强约束,让他熟读经典,教他宽厚谨慎,不要让他与轻薄之人交往。这样十几年后,志趣自然完善。不然,让人担心的事,恐怕不止是一件。我这些话,是后人的药石。每个人必须谨慎对待,不要留下遗憾的事情。

马援:诫兄子严、敦书[作者介绍]马援(公元前14—49年),字文渊,扶风茂陵(今陕西兴平县东北)人。少年孤苦而怀大志,王莽时为郡督邮,坐事亡命遇赦。王莽末,为新成太尹(汉中太守)。王莽败,避地凉州,依附割据陇西的隗嚣,为绥德将军。后归刘秀,帮助刘秀讨伐隗器。建武四年(28年),奉使洛阳,以为待诏。建武十一年(35年),任陇西太守,率军击破先零羌,肃清陇右;十七年(41年),平交趾,立铜柱表功凯旋,拜为伏波将军,封新息侯;二十五年(49年),击武陵五溪蛮,卒于军中。为梁松所陷,追收侯印;建初三年(78年),追谥曰忠成侯。马援有名言:“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何能卧床上,在儿女手中邪?"吾欲汝曹闻人过失,如闻父母之名,耳可得闻,口不可得言也。好论议人长短,妄是非正法,此吾所大恶也。宁死不愿闻子孙有此行也,汝曹知吾恶之甚矣!所以复言者,施衿结缩,申父母之戒,欲使汝曹不忘之耳。龙伯高敦厚周慎,口无择言,谦约节俭,廉公有威。吾爱之重之,愿汝曹效之。杜季良豪侠好义,忧人之忧,乐人之乐,清浊无所失,父丧致客,数郡毕至。吾爱之重之,不愿汝曹效也。效伯高不得,犹为谨敕之士,所谓刻鹄不成尚类鹜者也;效季良不得,陷为天下轻薄子,所谓画虎不成反类狗者也。讫今季良尚未可知,郡将下车辄切齿,州郡以为言,吾常为寒心,是以不愿子孙效也。

【——《全后汉文》卷十七】

【[译文]】

我希望你们看到别人的错误时,好像听到自己父母的名字一样,耳朵可以听一听,但嘴上不能讲。喜好议论别人的对错,胡乱评论是非和讥刺时政,这是我最憎恨的。我宁死也不希望子孙有这样的行为,你们知道我对这样的行为憎恶之深了吧。我之所以又谈这件事,就好比女子出嫁时父母对她进行训诫,想让你们不忘记罢了。龙伯高为人宽厚谨慎,嘴里没有两套话,谦虚节俭,廉洁公正而有威严。我尊敬他看重他,希望你们学习龙伯高。杜季良豪侠而重义气,把别人的困难看做自已的困难,将别人的快乐看成自己的快乐,与人交往远近适宜得体。他因父亲丧事招请客人,几郡的人都来吊唁了。我喜爱他看重他,但不希望你们向他学习。因为学习龙伯高即使学不成,还能成为一个恭谨自诫的人,就是俗语说的雕刻天鹅雕刻不好还能像只鸭子;而学习杜季良如果学不成,就会自陷为天下轻浮的少年,就是俗语所说的画老虎画不好反倒像只狗一样。直至如今杜季良的未来还很难预料,但郡守到任后则对他恨之入骨,州郡的人都把杜季良的言行作为谈资,我时常为他的行为而恐惧痛心,因此不希望子孙学习杜季良啊。

【彭端淑:为学一首示子侄】

【[作者介绍]】

彭端淑,生卒不详,字乐斋,四川丹棱人。清代雍正年间进士,曾任吏部郎中等职,多治绩。辞官后在四川锦江书院讲学,名声显赫一时。著有《白鹤堂诗文集》、《雪夜诗谈》、《晚年诗稿》等。

天下事有难易乎?为之,则难者亦易矣;不为,则易者亦难矣。人之为学有难易乎?学之,则难者亦易矣;不学,则易者亦难矣。吾资之昏不逮人也,吾材之庸不逮人也,旦旦而学之,久而不怠焉,迄乎成,而亦不知其昏与庸也。吾资之聪倍人也,吾材之敏倍人也,屏弃而不用,其与昏、与庸无以异也。圣人之道,率于鲁也传之。然则昏庸、聪敏之用,岂有常哉?蜀之鄙有二僧,其一贫,其一富。贫者语于富者曰:“吾欲之南海,何如?"富者曰: "子何恃而往?"曰: “吾一瓶一钵足矣。”富者曰:"吾数年来欲买舟而下,犹未能也。子何恃而往!"越明年,贫者自南海还,以告富者,富者有惭色。西蜀之去南海,不知几千里也,僧富者不能至,而贫者至焉。人之立志,顾不如蜀鄙之僧哉!

是故聪与敏,可恃而不可恃也;自恃其聪与敏而不学者,自败者也。昏与庸,可限而不可限也;不自限其昏与庸而力学不倦者,自力者也。

【—《白鹤堂诗文集》】

【[译文]】

天下的事情有难和易之分吗?只要去做,那么困难的也会变得容易;如果不做,那么容易的也就变得困难了。人求学有困难和容易之分吗?只要肯学,那么困难的也就容易了;如果不肯学,那么容易的也就困难了。我的天资迟钝不如别人,我的能力平凡不如别人,日日学习,长期坚持不懈,直到学成,也就不知道所谓迟钝和平凡了。我的天资聪明广超别人,我的资质灵敏广超别人,如果摒弃而不使用,就与愚钝和平庸就没有什么区别了。孔子的学说,最终由天资不高的曾参流传了下来。既然如此,那么平庸、聪敏的作用,难道是固定不变的吗?四川的边境上有两个和尚,其中一个穷,另一个富。穷的告诉富的说:“我想去南海,怎么样?”富的说:“您凭借什么去呢?”穷和尚说:“我凭一个水瓶一个饭钵就足够了。”富的说:“我几年来想雇船去,还没能实现。您凭什么能去!"到了第二年,穷和尚从南海回来了,把这事告诉了富和尚。富和尚脸上露出了羞愧的神色。四川距离南海,不知有几千里远啊,和尚中富的不能到达而穷的到了。人们立志求学,难道连四川边境上的那个穷和尚都不如吗?因此说,人的聪明敏慧,是既可以依靠而又不可以依靠的;只要是凭借聪明敏慧而不肯学习的人,是一种自己损毁自己的人。愚钝平庸,是既可以束缚而又不能束缚人的;凡是不受自己的愚钝平庸所束缚而能不知疲倦地勤奋学习的人,是一种积极进取的人。

【司马谈:命子迁】

【[作者介绍]】

司马谈,生卒不详,司马迁之父。曾“学天官于唐都,受易于杨何,习道论于黄子"。汉武帝建元年间(公元前140—前135年)做了太史令。司马谈的文章,存世的只有《论六家要旨》,对阴阳、儒、墨、名、法、道德六家分别加以评论,是一篇总结春秋战国时期学术思想发展史的重要学术论文。司马谈的思想、人品、修学方法等对司马迁均有很大的影响。

余先周室之太史也。自上世尝显功名于虞夏,典天官事。后世中衰,绝于予乎?汝复为太史,则续吾祖矣。今天子接千岁之统,封泰山,而余不得从行,是命也夫,命也夫!余死,汝必为太史;为太史,无忘吾所欲论著矣。且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此孝之大者。夫天下称诵周公,言其能论歌文、武之德,宣周、邵之风,达太王、王季之思虑,爰及公刘,以尊后稷也。幽、厉之后,王道缺,礼乐衰,孔子修旧起废,论《诗》、 《书》,作《春秋》。则学者至今则之。自获麟以来四百有余岁,而诸侯相兼,史记放绝。今汉兴,海内一统,明主贤君忠臣死义之士,余为太史而弗论载,废天下之史文,余甚惧焉,汝其念哉!

【——《史记·太史公自序》】

【[译文]】

我们的祖先是周朝的太史。自虞舜时代到夏代,祖先们功名显著,主管有关天官的事务。随后事业中途开始衰落,难道祖业要断送在我的手里吗?你倘若能重做太史,那就可以继承祖先的事业了。现在天子传承千年来的传统,到泰山封禅,然而我却不能跟随,这真是命啊!是命啊!我死以后,你必然会成为太史;做了太史,可一定不要忘记我想要撰写的史书啊!孝道从孝敬双亲开始,中间是侍奉君主,最终要树身立志。扬名于后代,使父母得以荣耀,这才是最大的孝啊!天下人之所以称赞颂扬周公,就是由于他能称颂周文王、周武王的功勋,宣传自己和邵公的风范,通晓太王和王季的忧虑,再上推到公刘,以追尊始祖后稷。周幽王、周厉王以后,王道断缺,礼制、音乐逐渐衰微,孔子于是修复旧业,整理《诗经》、《尚书》,写作《春秋》,于是学者至今都效法他。从鲁哀公十四年“获麟”以来已有四百多年了,诸侯兼并,史书记载丢失、断绝。现在汉朝繁盛,海内统一,有很多贤明的君主和忠臣义士,我当太史而没有把他们记载下来,断绝了天下的历史文献,我感到非常惶恐担忧。你一定不要忘记这件事啊!

【蔡 襄:福州五戒】

【[作者介绍]】

蔡襄(1012—1067年),字君谟,兴化仙游(今属福建)人。天圣八年(1030年)进士。庆历三年(1043年)知谏院,曾知福、泉、杭三州,累官至端明殿学士。卒谥忠惠。善书法,学虞世南、颜真卿,并取法晋人。正楷端庄沉着,行书温淳婉媚,草书参用“飞白法”,人称当时第一,为"宋四家"之一。诗文清道粹美,皆入妙品。著有《茶录》、《荔枝谱》、《蔡忠惠集》。

观今之俗,为父母者,视已之子犹有厚薄;迨至娶妇,多令异食。贫者困于日给,其势不得不然;富者亦何为之?盖父母之心,不能均于诸子以至此。不可不戒!

人之子孝,本于养亲以顺其志,死生不违于礼,是孝诚之至也。观今之俗,贫富之家,多于父母异财,兄弟分养,乃至纤悉无有不校;及其亡也,破产卖宅,以为酒肴,设劳亲知,施于浮图,以求冥福。原其为心,不在于亲,将以夸胜于人,是不知为孝之本也。生则尽养,死不妄费,如此岂不善乎?兄弟之爱,出于天性,少小相从,其心欢欣,岂有间哉?迨因娶妇,或至临财,憎恶一开,即成怨隙;至有兴诉讼,冒刑狱,至死而不息者,殊可哀也。盖由听妇言,贪财利,绝同胞之恩、友爱之情,遂及于此。

娶妇何谓?欲以传嗣,岂为财也。观今之俗,娶其妻不顾门户,直求资财,随其贫富,未有婚姻之家不为怨怒。原其由,盖婚礼之夕,广糜费;已而校奁橐,朝索其一,暮索其二。夫虐其妻,求之不已;若不满意,至有割男女之爱,辄相弃背。习俗日久,不以为怪。此生民之大弊,人行最恶者也。

凡人情莫不欲富,至于农人商贾百工之家,莫不昼夜营度,以求其利。然农人兼并,商贾欺谩,大率刻剥贫民,罔昧神理;譬如百虫聚居,强者食略,曾不暂息。求而得之,广为施与,冀灭罪恶,其愚甚矣。今欲为福,孰若减刻剥之心,以宽贫民,去欺谩之行,以畏神理?为子孙之计,则亦久远;居乡党之间,则为良善,其义至明,不可不志。

【——《宋文阎》卷一百八】

【[译文]】

观察今日的风俗习惯,为人父母的,看待自己的子女尚有厚薄之分;到儿子娶了媳妇,大多让他们另起炉灶。贫穷之家因为被每日的供给所困,这种状况使他们不得不这样;而富贵之家也为何要这样做呢?可能由于父母的心,不能够公正平等地对待各位儿子才到了如此地步。一定要引以为戒!

为人儿子的孝敬,根本在于侍奉双亲而顺双亲的心思做事,不论生死都不能与礼节相背,这才是孝顺忠诚的最高表现。而观察今日的风俗,贫穷和富贵之家,大多是与父母各管各的财物,兄弟数人分开赡养父母,甚至于对很细小的事物也都要计算;到父母死的时候,儿子破产出卖田宅,把他的所得用来买酒肉,设宴款待亲朋故友,把钱送给佛教僧人,以求得阴间的福佐。推敲他们的用意所在,并不在于为双亲送终,而是借以炫耀胜过他人,这是不懂得孝敬的根本啊。活着时尽力奉养,死了后不胡乱花费,难道这样是不好的吗?兄弟之间的友爱,是出于天性的,年少时小的跟着大的,他们的心情欢乐无比,哪里有什么隔阂呢?也许因为娶了媳妇之后,或者是在于钱财的取予方面,憎恶的感情就开始产生了,随即有了嫌隙和不和;甚至于有兴起诉讼,冒着受刑坐监的危险,到死都不稍微缓和的人,这真是值得悲哀啊!大概由于听了妇人之言,贪图财物利益,就断绝了一母同胞的恩德和兄弟友爱的情分,于是就到了这种地步。

娶媳妇是为了什么呢?本想因此而传宗接代,哪里是为了钱财呢。

而审视今日的风俗,娶媳妇不顾及出身什么门户,只不过是为了求得钱财,无论是贫是富,没有两亲家之间不结为怨仇的。推敲其中的原因,可能是因操办婚礼之时,大大地铺张浪费;之后丈夫清点装陪嫁衣物的箱包袋子,早上索要这一件,晚上索要那一件。丈夫虐待他的妻子,索求嫁妆没有停止。倘若不能满足丈夫之意,甚至有的剪断男女之爱,就相互抛弃了。风俗一天天地流传下来,而人们也觉得不足为奇了。这是百姓中的最大弊端,人们行为中最恶劣的表现啊。

但凡人之常情没有不想富贵的,至于农民、商人、各种工匠之家,没有不日夜经营考虑,以获得利益的。但是农民相互兼并,商人欺瞒买主,大都是剥削穷苦的百姓,欺骗神明天理;这就像百虫聚集在一起,强势者吃弱小者,竟然没有片刻的停止。而搜求得到财物之后,却广为散发给人,期望能减少自己的罪恶,这种做法是最愚昧的。现在想求得福分,试比较削减剥削之心而宽待穷苦百姓与摒弃欺瞒之行而畏惧神明天理哪一种好呢?为子孙后代打算,那么也能够永久长远;即便居住在乡村父老之间,那也能算是行善积德了。它中间的含义十分清晰,一定要记在心中。

【刘 邦:手敕太子】

【[作者介绍]】

刘邦(公元前256—前195年),字季,即汉高祖,沛(今江苏沛县)人。初为泗水亭长。秦二世元年(公元前209年),陈胜、吴广起义,他聚众响应,称沛公。陈胜死,他与项羽一起抗击秦军主力。公元前206年,率军攻入咸阳,推翻秦朝统治。同年,项羽入关,封刘邦为汉王,据巴、蜀、汉中一带。不久,与项羽展开“楚汉战争”。公元前202年,击败项羽,登皇帝位,建立汉朝。他继承秦制,实行中央集权制度。先后灭韩信、彭越、英布等异姓诸王,迁六国贵族和地方豪强于关中,以便控制。实行重农抑商、与民休息、轻徭薄赋等政策。修改秦律,制定《汉律》九章;定军法、历法和度量衡,外与匈奴和亲。公元前195年病逝于长乐宫,庙号、谥号曰“高(太)祖高皇帝”。

吾遭乱世,当秦禁学,自喜,谓读书无益。泊践阵以来,时方省书,乃使人知作者之意。追思昔所行,多不是。

尧舜不以天下与子而与他人,此非为不惜天下,但子不中立耳。人有好牛马尚惜,况天下耶!吾以尔是元子,早有立意,群臣咸称汝友四皓,吾所不能致,而为汝来,为可任大事也。今定汝为嗣。

吾生不学书,但读书问字而遂知耳。以此故不大工,然亦足自辞解。今视汝书犹不如吾,汝可勤学习,每上疏宜自书,勿使人也。

汝见萧、曹、张、陈诸公侯,吾同时人,倍年于汝者,皆拜。并语于汝诸弟。

吾得疾遂困,以如意母子相累。其余诸儿,皆自足立,哀此儿犹小也。

【——《全汉文》卷一】

【[译文]】

我出生的时候正逢乱世,正值秦朝禁止百家之学的时期,我自己还心里高兴,认为读书没有益处。自即位以来,偶尔才看看书,于是明白了作者的用意。现在回想从前的行为,很多都是不正确的。

尧舜不把天下交给自己的儿子却禅让给他人,这并不是不珍惜天下,只是因为自己的儿子不适合继承王位而已。人们有了好牛好马尚且珍惜,更何况是天下呢!由于你是嫡长子,我早就有立你为太子的心意,群臣都赞叹你与商山四皓结交,我都不能把他们四人招纳到身边来,而他们却为你而能来,这说明你可以担任大事。现在我确立你为太子。

我平生没有学过书法,只是在读书问字的过程中随便了解了一些而已。所以我的字写得不大精细,不过也足以有言辞为我辩解。现在我看你的字还赶不上我写的,你可要勤学苦练,每次呈上的折奏都要自己书写,不能让人代写。

你看萧何、曹参、张良、陈平诸位侯臣,都是我的同辈人,他们的年龄也比你大一倍,遇到他们时你都应下拜。要将这一点告诉你的弟弟们。

我得病后身体就行动不便,所以特将如意母子俩托付于你照顾。其他几个儿子,都能够自立了,我疼惜如意还小着呢。

【霍 韬:教子务农】

【[作者介绍]】

霍韬(1487—1540年),字渭先,号兀崖,广东南海人。正德九年(1514年)进士。告归成婚,读书西樵山,经史淹洽。明世宗登基,除职方主事,嘉靖七年(1528年),擢礼部尚书,卒谥文敏。韬博学才高,能诗文,有《霍文敏公全集》。

凡子侄,多忌农作,不知幼事农业,则知粟入艰难,不生侈心。幼事农业,则习恒敦实,不生邪心。幼事农业,力涉勤苦,能兴起善心,以免于罪戾。故子侄不可不力农作。

凡富家,久则衰倾,由无功而食人之食。夫无功食人之食,是谓厉民自养。凡厉民自养,则有天殃。故久享富佚,则致衰倾,甚则为奴仆,为牛马。是故子侄不可不力农作。

汉取士,设孝弟力田科,敦实务本也。凡为官者,如皆取之农家,有不恤民艰者或寡矣。子侄入社学,遇农时俱皆力农,一日或寅卯力农,未申读书;或寅卯读书,未申力农。或春夏力农,秋冬读书,勿袖手坐食,以至穷困。

凡社学师,须考社学生务农力本,居家孝弟,以纪行实。乡间骄贵子弟,耻力田勿强。本家子侄兄弟,入社学耻力田,耻本分生理,初犯责二十,再犯责三十,三犯斥出,不许入社学。

【——《家训》】

【[译文]】

但凡子侄一代人,大多不愿参加农业劳作。他们不知道如果从幼年时就从事一些农业劳作,就会明白粮食的来之不易,就不会产生奢侈的心理。幼时参加农业劳作,就会习性忠厚老实,不会产生歪念。幼时参加农业劳作,尽力做一些辛勤艰苦的事情,就能萌发善心,避免罪过。所以子侄一定要致力于农业劳作。

但凡富贵人家,日子久了就会衰败破产,是由于不劳而食他人之食的原因。不劳而食,就是虐待人民而养肥自己。凡是虐待人民而养肥自己的人,上天就会降祸于他。所以久享富贵安逸生活的人,必将导致衰败破产,甚至于沦为奴仆,做牛做马。所以子侄一定要致力于劳动。

汉代选拔人才,设置了孝悌力田科,正是为了提倡厚道诚实而致力于根本。凡是做官的人,假如都是农民家庭出身,不疼惜百姓疾苦的人是很少的。子侄们进乡校学习,遇到农忙时就都暂时去参加农业劳作。一天之内或早上劳作,下午学习,或早上学习,下午劳作。一年之内,或春夏劳作,秋冬学习。不能袖手素餐,以至于贫困苦难。

凡是乡村学校的老师,都必须考核学生从事农业生产而致力于根本,在家孝顺父母、尊重兄弟的情况,把他们的表现记录下来。乡里富贵人家的子弟,以致力劳动为羞耻的人,不要勉强他们。但本家子侄兄弟,进了学堂后还以耕作为羞耻,以分内的谋生之道为羞耻者,首犯的责打二十下,再犯的责打三十下,三犯的就要驱赶出学校,不允许再入学堂。

【柳 批:家 训】

【[作者介绍]】

柳批,生卒不详,柳公绰之孙,柳仲郢之子,唐京兆华原(今陕西耀县)人。批应两经举,释褐秘书正字,又由书判拔萃转左补阙,高混辟为度支推官,次年,补右补阙;高混出镇泽潞,奏为节度副使,入为殿中侍御史。高混贬高要尉,批三上疏申理。高混见疏叹曰:“我自辨析,亦不及此。”文德初以吏部侍郎修国史,拜御史大夫。昭宗时拟任宰相,为宦官中伤作罢。后坐事贬泸州刺史卒。

夫门弟高者,可畏不可恃。可畏者,立身行己,一事有坠先训,则罪大于他人。虽生可以苟取名位,死何以见祖先于地下?不可恃者,门高则自骄,族盛则人之所嫉。实艺懿行,人未必信;纤瑕微累,十手争指矣。所以承世胄者,修己不得不恳,为学不得不坚。夫人生世,以己无能而望他人用,以己无善而望他人爱,无状,则曰:“我不遇时,当世不急贤。"亦由农夫鲁莽种之而怨天泽之不润,虽欲弗馁,其可得乎!

予幼闻先训,讲论家法。立身以孝悌为基,以恭默为本,以畏怯为务,以勤俭为法,以交结为末事,以弃义为凶人。肥家以忍顺,保友以简敬。百行备,疑身之未周;三缄密,虑言之或失。广记如不及,求名如傥来。去吝与骄,庶几减过。莅官则洁己省事,而后可以言守法,守法而后言养人。直不近祸,廉不沽名。廪禄虽微,不可易黎旷之膏血;模楚虽用,不可恣褊狭之胸襟。忧与福不偕,洁与富不并。比见家门子孙,其先正直当官,耿介特立,不畏强御;及其衰也,惟好犯上,更无他能。如其先逊顺处己,和柔保身,以远悔尤,及其衰也,但有暗劣,莫知所宗。此际几微,非贤不达。

夫坏名灾己,辱先丧家,其失尤大者五,宜深志之。其一,自求安逸,靡甘淡泊,苟利于己,不恤人言。其二,不知儒术,不悦古道,懵前经而不耻,论当世而解颐,身既寡知,恶人有学。其三,胜己者厌之,佞己者悦之,惟乐戏谭,莫思古道。闻人之善嫉之,闻人之恶扬之。浸渍颇僻,销刓德义,簪裾徒在,厮养何殊!其四,崇好漫游,耽嗜麯蘖,以衔杯为高致,以勤事为俗流,习之易荒,觉已难悔。其五,急于名宦,曜近权要,一资半级,虽或得之,众怒群猜,鲜有存者。兹五不是,甚于痤疽。痤疽则砭石可瘳,五失则巫医莫及。前贤炯戒,方册具存;近代覆车,闻见相接。

夫中人以下,修辞力学者,则躁进患失,思展其用;审命知退者,则业荒文芜,一不足採。唯上智则研其虑,博其闻,坚其习,精其业,用之则行,舍之则藏。苟异于斯,岂为君子?——《全唐文》卷八一六[译文]出身名门的人,只可心存戒备而不可依恃。之所以要心存戒备,是因为立身行事,假如有一件事没有遵循祖先的告诫,那么罪过就会大于别人。即便活着时也许可以凭借苟且取得名誉地位,那么死了又有何面见祖先于地下呢?之所以不可以依恃,是因为门第高就会骄傲,宗族强盛就会招来别人的妒嫉。有真实的才能和善良的品德,别人不一定相信;而有细小的缺点和轻微的过失,就会有许多人看见而争相指斥。所以能够继承世家的,修身就一定要勤恳,治学就一定要坚定。人生在世,以自己无才能而反希望别人重用,以自己无善行而希望别人喜爱,没有一点功绩,却说:“我生不逢时,当世不急用贤才。”这也就像农夫鲁莽地种田反而埋怨天雨不滋润一样,纵然不想挨饿,那是不可能的。

我幼年就听先人的告诫,讲论柳门家法。立身要以孝顺父母尊敬兄长为基础,以恭敬少言为根本,以小心谨慎为要务,以勤俭节约为法则,以识结朋友为小事,以违背仁义为恶人。要凭忍让恭顺使家族兴隆,要以诚实恭敬保持朋友关系。多方面的品德都具备后,还要怀疑自已修身未能全面;多次闭口少言而谨慎处事,还要考虑言或有失。广博地记忆仍然感到不足所用,追求功名应像获得了不经意得来的东西。抛开吝啬和自满,或许可以减少过失。做官要自明其身精简事务,之后才可以谈到守法,守法后才可以谈到教养百姓。耿直而要能避免灾祸,廉洁而不能沽名钓誉。俸禄即便微少,也不能榨取老百姓血汗;刑具假若要动,也不能因自己度量狭小而乱用。忧愁与福气不会同时来临,廉洁与暴富不能并在。近来看到某些家门的子孙,他们的祖先为官廉直,光明正大且品行卓异,不畏蛮横而有势力之人;到他们衰败的时候,只喜欢冒犯君上,并没有其他能耐。如果他们的祖先能谦逊恭顺地做人,和平忍让地保身,以远离悔憾和过失;到他们衰败的时候,即使有昏庸的子孙,人们也不知道谁是他们的祖宗。此中细致而深刻的哲理,不是贤达之人是不能明白的。

败坏声誉祸害自己,辱没祖先毁败家庭,这种过失有五大方面,应该深刻铭记。其一,自己贪图享乐安逸,不能甘于淡泊,如果有利于自己的事就干,毫不顾忌别人的谴责。其二,不懂得儒家之学,不喜欢古代的学术、政治、方法、哲理,对前代的经书懵然无知而不以为耻,议论当世的政事而眉开眼笑,本身就已经什么都不懂,却憎恶他人学有所成。其三,妒忌超过自己的人,而喜欢巧言奉迎自己的人,只是乐于嬉笑闲扯,不想学古代的学术、政治、方法、哲理。听到别人的优点就妒忌,听到别人的错误就张扬。这样渐渐变得偏邪不正,消磨减损了道德仁义,显贵的官服白穿在身上,而与那些卑贱的役人有什么区别!其四,崇尚喜悦浪荡遨游,沉溺嗜好饮酒作乐,以举杯喝酒为高尚的情趣,以勤于本职之事为庸俗之流,逐渐养成习惯而容易享乐过度,等到醒悟时已追悔莫及。其五,急于出名为官,亲近权豪高官,一官半职,即使有时得到,而人人愤慨群众猜疑,很少有能保住的。这五个方面的过失,比有了痈疮还要厉害。因为有了痈疮还可以用针石医治,而有了这五大过失即使有神医也难以治愈。前代贤人的明白训诫,保存在典籍之中;近代失败的教训,时时还可以听到见到。

包括中等才能和以下的人,其中苦读诗书、勉力而行的,一般是急躁地进取担心失去机会,想要一展宏图,为世所用;其中相信命运、知难而退的,一般是学业荒废而文辞凌乱,无一可取之处。只有上等才能的人则磨炼他的意志,扩大他的见识,坚守他的本性,精粹他的学业,为世所用就出来做官,不为世所用则退而隐居。假如和这些不一样,难道还算是君子吗?家 颐:教子语[作者介绍]家颐,字养正,宋代四川眉县人,著有《子家子》。文中,作者主张“读书”、"教产"。在内容上,主张“积学”、“积善”结合,注重社会公德和遵纪守法的教育。在做人上,主张“为当代人作贡献”,"为后人做楷模",倡导做一个品德高尚,有所作为的人。更重要的是,作者综合"性情、志向、才能、士气、过失"五个方面的教子重点于一体,提出“德智并重,优劣互补”,力主把子女培养成为德才兼备的有用人才。

人生至乐,无如读书;至要,无如教子。

父子之间,不可溺于小慈。自小律之以威,绳之以礼,则长无不肖之悔。

教子有五:导其性,广其志,养其才,鼓其气,攻其病,废一不可。

养子弟如养芝兰,既积学以培植之,又积善以滋润之。人家子弟,惟可使觌德,不可使觌利。

富者之教子,须是重道;贫者之教子,须是守节。

子弟之贤不肖,系诸人;其贫富贵贱,系之天。世人不忧其在人者,而忧其在天者,岂非误耶?士之所行,不溷流俗,一以抗节于时,一以诒训于后。士人家切勤教子弟,勿令诗书味短。

孟子以惰其四支为一不孝,为人子孙游惰而不知学,安得不愧?——《诫子通录》[译文]人生最大的快乐,莫过于读书;最要紧的事情,莫过于教子。

父与子之间,不可沉溺于小小的疼爱之中。从小用威严去约束他,用礼节去纠正他,那么长大以后就没有不贤的遗憾了。

教子的原则有五条:指引他的性情,开阔他的胸襟,培养他的才干,激发他的志气,批评指责他的错误。这五条一条都不可偏废。

培养子弟就如培养芝草和兰草一样:既要聚积学问以培育他,又要聚积善事以滋润他。

人家子弟,只可以使他崇尚思想品德,不可以使他崇尚功名利禄。富裕的人教子,必须要重品德,穷苦的人教子,必须要坚持节操。子弟的贤与不贤,全在于人为;他们将来的富贵贫贱,全在于天命。世人不担忧人为的方面而担忧天命方面,那岂不是错了吗?读书人的行为,不能混杂于世俗人之中,一要在当时坚持节操,二要为后人留传下法则。

读书人家一定要勤于教育子弟,不要让他们缺乏读书的兴趣。

孟子以四肢懒惰而不顾忌父母的养育之恩为不孝之一,如果为人子孙的只知道游手好闲而不知道学习,难道就不感到惭愧吗?邵 雍:诫子孙[作者介绍]邵雍(1011—1077年),字尧夫,其先范阳(今河北涿县)人,幼年随父迁共城(今河南辉县)。隐居苏门山百源之上,人称百源先生死后称康节先生。屡授官不受,居洛阳,与富弼、司马光、吕公著等从游甚密。在哲学上,他认为宇宙本原是“太极",亦即“道”、“心”,"天由道而生,地由道而成"。他用《周易》六十四卦绘成方图、圆周以及八卦,以《卦令图》等制成《先天图》,认为"天地万物尽在其中"。他认为人类社会是由盛到衰的,其学说被后人发展为算命学。著有《皇极经世》、《伊川击壤集》。

上品之人,不教而善;中品之人,教而后善;下品之人,教亦不善。不教而善,非圣而何?教而后善,非贤而何?教亦不善,非愚而何?是知善也者,吉之谓也;不善也者,凶之谓也。吉也者,目不观非礼之色,耳不听非礼之声,口不道非礼之言,足不践非礼之地,人非善不交,物非义不取,亲贤如就芝兰,避恶如畏蛇蝎;或曰不谓之吉人,则吾不信也。凶也者,语言诡谲,动止阴险,好利饰非,贪淫乐祸,疾良善如仇隙,犯刑宪如饮食,小则殒身灭性,大则覆宗绝嗣;或曰不谓之凶人,则吾不信也。《传》有之曰:"吉人为善,惟日不足;凶人为不善,亦惟日不足。”汝等欲为吉人乎?欲为凶人乎?[译文]高智的人不用教育就善良,中智的人经过教育就会善良,下愚的人即使经过教育也不会善良。不用教育就善良,这不是圣人是什么呢?经过教育就会善良,这不是贤人是什么呢?虽经教育也不善良,这不是愚人是什么呢?这使我们明白,善良就是吉祥,不善良就是险恶。善良吉祥的人眼不观不合礼仪的颜色,耳不闻不合礼仪的声音,口不说不合礼仪的言辞,脚不踏不合礼仪的地方。对人,不善良的不和他往来;对物,如不合礼仪便不取拿。亲近贤人就像靠近香花一样,躲避恶人就像远离蛇蝎一样。如果有人说这不叫吉祥善良之人,那么我是不相信的。凶恶不吉利的人语言怪异且变化多端,行为举动而居心叵测,贪图利益而遮掩过错,迷恋淫逸而自招灾祸。厌恶善良之人就像对仇人一样,触犯刑法就像吃家常便饭。这种人小则亡命天涯,大则断绝子孙。如果有人说这不叫做不吉利的凶人,那么我是不相信的。《尚书》上说:"善良吉祥的人做好事总怕时间不充裕,凶恶不吉利的人做坏事也总怕时间不充裕。”你们是想做好人呢?还是想做坏人?羊祜:诫子书[作者介绍]羊祜(221—278年),字叔子,泰山南城(今山东费县西南)人。蔡邕外孙,司马师妻弟。魏末任相国从事中郎。晋武帝代魏,加散骑常侍,晋爵为侯,又拜尚书右仆射。后都督荆州诸军事,守襄阳,与东吴大将陆抗对境。他抚爱士庶,垦田积粮,为灭吴作准备。咸宁初,除征南大将军,封南城侯,在晋武帝决定出兵伐吴后病卒,谥曰成。

吾少受先君之教,能言之年,便召以典文;年九岁,便诲以《诗》、《书》,然尚犹无乡人之称,无清异之名。今之职位,谬恩之加耳,非吾力所能致也。吾不如先君远矣!汝等复不如吾。咨度弘伟,恐汝兄弟未之能也;奇异独达,察汝等将无分也。恭为德首,慎为行基,愿汝等言则忠信,行则笃敬,无口许人以财,无传不经之谈,无听毁誉之语。闻人之过,耳可得受,口不得宣,思而后动。若言行无信,身受大谤,自入刑论,岂复惜汝?耻及祖考。思乃父言,纂乃父教,各讽诵之。

【——《全晋文》卷四十一】

【[译文]】

我自小受你祖父的教育,一到能说话的年龄就被召去学习经典;九岁时,就教我读《诗经》和《尚书》,但是还没有获得本乡人的称赞,没有高洁突出的声誉。现在我有这样的职位,那是皇上错赐予我的恩惠,并不是我凭自己的力量所能获得的。我比你祖父差远了!你们又不如我。筹划谋略既广泛又深远,我担忧你们难以达到;独自达到才能杰出的境地,我看你们也没有这样的本事。谦恭是道德的纲领,谨慎是行为的根本,希望你们说话要忠诚老实,行为要忠厚恭敬,不要空口许给别人钱财,不要传扬缺少依据的言论,不要听信别人诽谤或赞美的话语。如果听到别人的过错,只要耳朵听进去就行,嘴上却不要讲出来,做事要经过深思熟虑再去做。如果说话做事不真诚,自身就会受到严厉的指责,自然会受到刑法审判,到那时谁还会怜悯你们呢?而且你们的祖先也会蒙受羞辱。想想你父亲的话,编纂继承你父亲的训诫,每个人都要时常背诵它。

吕本中:要向先贤学习,要以先贤为榜样[作者介绍]吕本中(1084—1145年),字居仁。宋代寿州(今安徽境内)人。吕家世代为北宋朝大官,并有时誉。高祖吕夷简,仁宗朝宰相,封许国公,谥文靖。曾祖吕公著,哲宗元祐年间与司马光同辅朝政,封申国公,谥正献。祖父吕希哲(文中所称的荥阳公),曾任崇政殿说书,擢右司谏,名重当时。父吕好问,曾任御史中丞、尚书右丞。吕本中自己曾任中书舍人兼侍讲,又兼权直学士院,因得罪奸相秦桧而罢官,卒谥文清。诗学黄庭坚、陈师道,兼重李白、苏轼,宋室南渡后有悲慨时事之作。著有《童蒙训》、《春秋解》、《紫微诗话》、《东莱先生诗集》等书。

荥阳公尝言:世人喜言“无好人”三字者,可谓自贼者也。包孝肃公尹京时,民有自言:“有以白金百两寄我者死矣,予其子,其子不肯受,愿召其子与之。”尹召其子,其子辞曰:“亡父未尝以白金委人也。”两人相让久之。公因言:“观此事而言无好人者,亦可以少愧矣。人皆可以为尧舜,盖观于此而知之。”

刘公待制器之尝为本中言:少时就洛中师事司马公,从之者二年。临别,问公所以为学之道,公曰:“本于至诚。”器之因效颜子之问孔子曰:“请问其目。”公曰:“从不妄语始。”器之自此专守此言,不敢失坠。

近世故家,惟晁氏能以道训诫子弟,皆有法度。群居相处,呼外姓尊长,必曰某姓第几叔若兄。诸姑尊姑之夫,必曰某姓姑夫,某姓尊姑夫,未尝敢呼字也。其言父党交游,必曰某姓几丈,亦未尝敢呼字也。当时故家旧族,皆不能若是。

李君行先生自虔州入京,至泗州,其子弟请先往。君行问其故,曰:“科场近,欲先至京师,贯开封户籍取应。”君行不许,曰:“汝虔州人,而贯开封户籍,欲求事君而先欺君,可乎?宁缓数年,不可行也。”

正献公为枢密副使,年六十余矣,尝问太仆寺丞吴公传正安诗,己之所宜修,传正曰:“毋敝精神于蹇浅。”荥阳公以为传正之对,不中正献之病。正献清净不作为,患于太简也。本中后思得正献问传正时,年六十余矣,位为执政,当时人士皆师尊之;传正,公所奖进,年才三十余,而公见之犹相与讲究,望其切磋,后来所无也。荥阳公独论其问答当否,而不言下问为正献公之难,盖前辈风俗纯一,习与性成,不以是为难能也。

荥阳公与诸父自少官守处,未尝干人举荐,以为后生之戒。仲父舜从,守官会稽,人或讥其不求知者,仲父对词甚好,云勤于职事,其他不敢不慎,乃所以求知也。

韩魏公留守北京,尝久使一使臣,求去参选,公不遣,如是数年,使臣怨公不遣,则白公:“某参选方是作官,久留公门,止是奴仆耳。”公笑屏人谓曰:“汝亦尝记某年月日,私窃官银数十两,置怀袖中否?独吾知之,他人不知也。吾所以不遣汝者,正恐汝当官不自慎,必败官尔。”使臣愧谢。公之宽宏大度服人如此。

唐充之广仁每称前辈说,后生不能忍诟,不足以为人;闻人密论,不能容受而轻泄之者,不足以为人。

明道先生尝语杨丈中立云:某作县处,凡坐起等处,并贴“视民如伤”四字,要时观省。又言某常愧此四字。

荥阳公尝言朝廷奖用言者,固是美意,然听言之际,亦不可不审。若事事听从,不加考核,则是信谗用谮,非纳善言也。如欧阳叔弼最为静默,自正献为国,常患不来,而刘器之乃攻叔弼,以为奔竞权门。器之号当世贤者,犹差误如此,况他人乎?以此知听言之道,不可不审也。

崇宁初,荥阳公谪居符离。赵公仲长讳演,公之长婿也,时时自汝阴来省公。公之外弟杨公讳瑰宝,亦以上书谪监符离酒税。杨公事公如亲兄,赵公事公如严父。两人日夕在公侧,公疾病,赵公执药床下,屏[译文]人并不是都具有很高才智的,谁又能没有过错?有了过错能够自知,可以说是明白人;知道了过错能去改正,就是一个抬起后脚跟去翘望圣贤的人。微小的过错不去改正,大的错误和恶果就会形成;能够改正错误并去做小小的善事,大的善德就可以养成。……倘若以为一事之恶很小而去做,不多加考虑,那么一定会遭到失败;如果认为一事之善很小而忽视它,不去做,那么必定会受到不良的回报。能去做些小的善事,大的善德就逐渐有了基础;能警戒小的恶行,最终一定不会有大的罪恶和恶果。故有句谚语说:"房屋漏雨,就迁居换地方;道路曲折,就改途另走一条路。”《左传》记载说:"人哪一个没有过错?有了过错能改正,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明镜可以照出美和丑,秤锤、秤杆可以称出轻和重,尺度可以测量出长和短,旧的车辙可以规范新的轨迹。向圣贤之人学习就会昌盛,而跟随欺诈蒙骗、图占便宜的人后面,必定会遭到灭亡。……珠宝玉器不是真正的宝贝,善良、圣明才是真正的宝贝;使美好的德行不受损害,就可以有益于家庭。《诗经》上说:"对有高尚道德的人,就要仰慕他;对光明正大行为的事,就要仿效行动。"这讲的就是我所要教诫的这些啊!

【左宗棠:诫子用功读书】

【[作者介绍]】

左宗棠(1812—1885年),字季高,湖南湘阴人。举人出身,历任浙江巡抚、闽浙总督、陕甘总督,在任期间,先后镇压了太平军、捻军与回民起义。1875年督办新疆军务,率兵讨伐阿古柏,收复乌鲁木齐、和阗等地,阻遏了俄英对新疆的分裂阴谋。著有《左文襄公全集》。

孝威、孝宽知之。我于二十八日开船,是夜泊三汊矶,廿九日泊湘阴县城外,三十日即过湖抵岳州。南风甚正,舟行顺速,可毋念也。我此次北行,非其素志。尔等虽小,当亦略知一二。世局如何,家事如何,均不必为尔等言之。惟刻难忘者,尔等近年读书无甚进境,气质毫未变化;恐日复一日,将求为寻常子弟不可得,空负我一片期望之心耳。夜间思及,辄不成眠。今复为尔等言之。尔等能领受与否,则我不能强之,然固不能已于言也。

读书要目到、口到、心到。尔读书不看清字画偏旁,不辨明句读,不记清头尾,是目不到也。喉、舌、唇、牙、齿五音,并不清晰伶俐。朦胧含糊,听不明白,或多几字,或少几字,只图混过,就是口不到也。经传精义奥旨,初学固不能通,至于大略粗解,原易明白。稍肯用心体会,一字求一字下落,一句求一句道理,一事求一事原委;虚字审其神气,实字测其义理,自然渐有所悟。一时思索不得,即请先生解说,一时尚未融释,即将上下文或别章别部义理相近者反复推寻,务期了然于心,了然于口,始可放手。总要将此心运在字里行间,时复思绎,乃为心到。今尔等读书总是混过日子,身在案前,耳目不知用到何处。心中胡思乱想,全无收敛归著之时,悠悠忽忽,日复一日,好似读书是答应人家功夫,是欺哄人家,掩饰人家耳目的勾当。昨日所不知不能者,今日仍是不知不能,去年所不知不能者,今年仍是不知不能。孝威今年十五,孝宽今年十四,转眼就长大成人矣。从前所知所能者,究竟能比乡村子弟之佳者否?试自忖之。

读书做人,先要立志,想古来圣贤豪杰是我者般年纪时,是何气象?是何学问?是何才干?我现在那一件可以比他?想父母命我读书,延师训课,是何志愿?是何意思?我那一件可以对父母?看同时一辈人,父母常背后夸赞者,是何好样?斥詈者,是何坏样?好样要学,坏样断不可学。心中要想个明白,立定主意,念念要学好,事事要学好,自己坏样一概猛省猛改,断不许少有回护,不可因循苟且。务期与古时圣贤豪杰少小时志气一般,方可慰父母之心,免被他人耻笑。志患不立,尤患不坚,偶然听一段好话,听一件好事,亦知歆动羡慕,当时亦说我要与他一样。不过几日几时,此念就不知如何销歇去了。此是尔志不坚,还由不能立志之故。如果一心向上,有何事业不能做成?陶桓公有云:“大禹惜寸阴,吾辈当惜分阴。”古人用心之勤如此。韩文公云;“业精于勤而荒于嬉”。凡事皆然,不仅读书,而读书更要勤苦。何也?百工技艺,医学、农学均是一件事,道理尚易通晓;至吾儒读书,天地民物莫非己任,宇宙古今事理,均须融澈于心,然后施为有本。人生读书之日最是难得,尔等有成与否,就在此数年上见分晓。若仍如从前悠气问疾,未尝不移时也,公命之去然后去。杨公慷慨独立于当世,未尝少屈;赵公谨厚笃实,动法古人,两人皆一时之英也。

范文正公爱养士类,无所不至,然有乱法败众者,亦未尝假借。尝帅陕西日,有士子怒一厅妓,以磁瓦伤其面,涅之以墨,妓诉之官,公即追士子致之法,杖之曰:"尔既坏人一生,却当坏尔一生也。"人无不服公处事之当。

绍圣、崇宁间,诸公迁贬相继,然往往自处不甚介意。龚彦和央贬化州,徒步径往,以扇乞钱,不以为难也。张才叔庭坚贬象州。所居屋才一间,上漏下湿,屋中间以箔隔之,家人处箔内,才叔蹑屐端坐于箔外,日看佛书,了无厌色。凡此诸公,皆平昔绝无富贵念,故遇事自然如此;如使世念之忘,富贵之心尚在,遇事艰难,纵欲坚忍,亦必有不怿之容,勉强之色矣。邹志完侍郎尝称才叔云:是天地间和气熏烝所成,欲往相近,先觉和气袭人也。

《左传》亦言:民生在勤,勤则不匮。以此知勤劳者立身为善之本,不勤不劳,万事不举。今夫细民能勤劳者,必无冻馁之患,虽不亲人,人亦任之;常懒惰者,必有饥寒之忧,虽欲亲人,人不用也。

太宗、真宗朝,睢阳有戚先生者,名同文,字同文,有至行,乡人皆化之。睢阳初建学,同文实主之,范文正与嵇内翰颖之父,皆尝师事焉,戚纶其后也。所居门前有大井,每至上元夜,即坐井旁,恐游人坠井,守之至夜深。……范文正公初从戚先生学,志趣特异。初在学中,未知己实范氏子;人或告之,归问其母,信然。曰:"吾既范氏子,难受朱氏资给,因力辞之。"贫甚,日余粟米一升,煮熟放冷,以刀划四段,为一日食。有道人怜之,授以烧金法,并以金一两遗之,又留金一两,谓之曰:“候吾子来予之。”明年道人之子来取金,文正取道人所授金法,并金二两,皆封完未尝动也,并以遗之,其励行如此。后登科,封赠朱氏父,然后归姓。

【—节录自《童蒙训》】

【[译文]】

我的祖父荥阳公曾经说过:世人喜欢讲"无好人"三字的,可以说是自己伤害自己。包孝肃公(包拯)做开封府长官的时候,老百姓当中有自己跑到开封衙门来说:“有人曾经以白金百两寄存于我,可这个人已经死了。我把这白金还给他的儿子,他的儿子不肯接受。希望官府把他的儿子找来,我好把这百两白金还给他家。”包拯真的派人把他的儿子找来了,可他的儿子却推辞说:“我死去的父亲并不曾以白金付托与人呀!"于是两人相互推让了很久。包拯因这件事而发表感慨说;“观察这件事而使那些说‘无好人’的人,也可以多少感到一点点惭愧了。人人经过自己努力都可以成为尧舜,从这件事就可以知道了。"刘安世待制曾经对我说过:他年少的时候曾去洛阳师事司马光,在司马光身边达两年之久。临别的时候,曾向司马光问过为学的道理,司马光说:“最根本的是要诚实。”安世因而效法古时颜渊问孔子的话再问司马光说:“请问其细目。"司马光回答说:"从不说荒诞的话开始。"安世自此专门奉守这句话,不敢忘记。

近世的世家大族,只有晁家能以道理、道义训诫自己的子弟,都具有一套法令制度。他们大家族聚居一起,称晁姓以外各姓的长辈和年长的人,一定要说某姓第几叔和第几兄。称同辈妇女和长辈妇女的丈夫,一定要说某姓姑夫,某姓尊姑夫,从不敢称呼人家的名与字。就拿父辈交往的朋友来说吧,也一定要称某姓第几丈人,也不敢称呼人家的名与字。当时其他的世家旧族,都不能做到这样。

李君行先生从江西虔州前往京师,到达安徽泗州这个地方的时候,他的子弟请求先走。君行问是什么缘故,子弟回答说:“科举考试的地点到了,我们想先到京师,把世代居住地改为开封户籍以便应试。"君行不许,并且说:“你们是虔州人,而要把原籍改为开封,想求得侍奉君王而先欺骗君王,可以吗?宁可缓几年应试,也不可行此欺骗之事。”

我的曾祖父吕公任枢密副使时,年纪已经是六十多岁了,还曾经问过当时任太仆寺丞的吴传正,自己应如何修养,传正回答说:"不要蔽塞自己的精神,使自己的精神陷于凝滞。”我祖父荥阳公认为传正之回答,并没说中我曾祖父正献公之弊病。正献公主张清静无为,但过于简要。我后来想起正献公问传正时,年纪已六十多了,官位做到了执政,当时各方面的人都师尊他;而传正是正献公所引进,年纪才三十多岁,正献公见到他仍相与讲究,互相研讨,是后来的人所没有的。荥阳公独论及传正没有说中正献公之弊病,而不言下问为正献公之难能可贵,因为前辈风气与习俗纯正,习惯与本性生成,不以这个为难能的。

我祖父荥阳公与同宗族伯叔辈从小居官守职之处,从不求人举荐,应为后代年轻人所警戒。我叔父舜从,曾在会稽这个地方任官试职,有人讥笑他是不求知的人,我叔父回答得很好,说只知勤于分内应执掌之事,至于其他就不敢不谨慎从事,这就叫做求知了。

韩魏公琦在留守北京大名府时,久久使用一个品级低下的武阶官,这个武阶官曾多次要求到主管的官府去注授差遣,韩魏公不愿意让他离去,这样过了几年,这个武阶官怨恨公不放他离去,就禀告韩魏公说:“我只有求得注授差遣才算是真正的做官,如果久留衙门,只能算是一个奴仆了。”韩魏公笑着屏退其他在场的人然后对他说:"你还记得某年、某月、某日,盗窃官银数十两,放在身上怀藏起来吗?唯独我知道,他人不知道。我之所以不放你离去,正是怕你当官以后不谨慎,必然会败坏官声的。"这一武阶官听了以后愧谢不已。韩魏公的宽宏大度使人心服口服到了这个程度。

唐充之广仁经常称赞前辈的话说:后生之辈不能忍受耻辱,还称不上是一个完整的人;听到了别人的秘密议论,不能宽容忍耐而随便泄漏出去的,也称不上是一个完整的人。

理学家程颢曾对杨丈中立说:我过去做县官的时候,凡经常活动的地方,都贴上“视民如伤”四字,希望时刻看到它。又说我常愧对此四字。

荥阳公曾经说过,朝廷奖励进言者,固然是美意,然而听信进言人所讲的一切的时候,也不可不加以审察谨慎。如果事事都听从进言人的,不加以考核,那么是相信别人说的坏话和使用诬陷,不是接纳善言了。如欧阳叔弼最为沉静缄默,自正献公主持国政,常常忧虑他不来;而刘安世与他相反,攻击叔弼,认为他是奔竞执政的权臣。刘安世号称当时的贤者,尚且失误到这个地步,更何况他人呢?根据这个就可以知道听言的道理,不可不审察谨慎的。

宋徽宗崇宁初年,荥阳公因受了降级处分而谪居到符离这个地方。赵仲长公是荥阳公的长婿,常常从汝阴前来看望。荥阳公的表弟杨瑰宝公,也因上书朝廷得罪权臣而降级监符离酒税。杨公侍奉荥阳公如亲兄,赵公侍奉荥阳公如严父。两人白天晚上都守候在荥阳公身边,荥阳公患病,赵公执汤药于床前,屏住呼吸问候疾病,一刻也不曾间断,荥阳公硬叫他离开他才离去。杨公这个人慷慨独立于当世,对人对事未曾稍有屈服;赵公这个人谨厚笃实,常常效法古人,两人都是一时的英杰。

范文正公仲淹很重视培养读书人,有关的事都做了,然而,一旦发现有乱法败众的,也一定不会原谅。范文正公任陕西经略安抚副使的时候,有一读书人向一官妓发怒,用磁瓦伤损了官妓的面部,用墨涂在上面,这个官妓向官府告发了他,文正公立即传来这一读书人按法律施了杖刑,在施用杖刑时对他说:“你既坏了别人的一生,现在也应当坏你一生。”人们没有不服从文正公这一公正的处理的。

宋哲宗绍圣、宋徽宗崇宁年间,一些有名望的大臣升迁和贬降相继不断,然而他们对自身的处境却不怎么放在心上。龚彦和贬谪化州,步行前往贬所,沿途以在扇上题字乞求盘费,却不把这个看做困难。张庭坚贬谪象州,所居房屋仅只一间,且上漏下湿,屋中间以帘隔开,家人住在帘子隔开的里间,庭坚自己脚踩木屐端坐在帘外,天天看佛经,完全没有厌倦的神情。所有这些有名望的诸公,都是在平时心中杜绝了富贵之念,所以碰上什么事情自然清淡到这种程度。如果忘不了世俗之念,存在求富贵的心,遇到艰难和困境,或者不加克制地尽其所欲,或者坚毅能忍耐,也必然会有不快活的面容和勉强的神情表现出来。邹志完侍郎曾称赞张庭坚说:他这个人为人谦和,是天地间和气熏烝所成,只要与他接近,就会感觉到和气袭人的。

《左传》上也说:平民的生计在于勤劳,勤劳就不会匮乏。根据这个就可以知道勤劳是立身为善的根本;不勤不劳,万事都是不成的。现在平民百姓只要勤劳的,必然没有挨冻受饿的忧患,虽不亲近别人,人们亦信任他们;懒惰成性的那些人,必然会有忍饥受寒的忧虑,想亲近别人,人们也不会任用他们。

宋太宗、真宗时代,睢阳这个地方有一位戚先生,名同文,字同文,有一般常人达不到的德行,乡人都受了他的感化。睢阳开始建学,是由同文主持的,文正公与嵇内翰颖的父亲稽适,都曾经师事同文。戚纶是同文的次子。居处门前有一口大井,每到正月十五夜,因为庆祝元宵节玩灯,热闹异常,游人很多,于是他就坐在井旁,担心游人跌落入井中,守到夜深。……文正公最初跟从戚先生学习,志趣广泛而与众不同。开始学习时,并不知自己是范家子弟,当有人告诉他以后,他回到家来问自己的母亲,确实如此。于是说:“我既然是范家子弟,就不好再接受朱家的资助,因而对朱家的资助就力辞不受。”因没有人资助,生活十分贫困,只好每天买粮食一升,煮熟放冷,用刀划为四块,作为一天的饭食。有一个方士见了,对他产生怜悯之心,教他烧金的方法,并留给他一两金,又留下一两金对他说:"等到我的儿子来取的时候就给予他。”第二年,方士的儿子来取金,文正公把方士的授金法,连同金二两,皆封好不曾动过,全部还给了他。文正公勉励自己的品行行为竟达到了这个程度。后来文正公参加科举考试中了进士,封赠继父朱氏,然后归宗恢复范姓。

【林则徐:诫子学稼】

【[作者介绍]】

林则徐(1785—1850年)字少穆,福建侯官(今福州市)人,自幼聪颖,才华出众,十三岁考中秀才,二十岁考中举人,七年后又考取进士。道光十七年由江苏巡抚升任湖广总督,厉行禁烟,成效卓著,后来被任命钦差大臣,赴广东查禁鸦片,揭开了中国反帝斗争的第一页。著有《林文忠公政书》。

字谕聪彝儿:尔兄在京供职,余又远戍塞外,惟尔奉母与弟妹居家,责任綦重,所当谨守者有五:一须勤读敬师,二须孝顺奉母,三须友于爱弟,四须和睦亲戚,五须爱惜光阴。尔今年已十九矣,余年十三补弟子员,二十举于乡。尔兄十六入泮,二十二登贤书,尔今犹是青衿一领。本则三子中,惟尔资质最钝,余固不望尔成名,但望尔成一拘谨笃实子弟,尔若堪弃文学稼,是余所最欣喜者。盖农居四民之首,为世间第一等最高贵之人,所以余在江苏时,即嘱尔母购置北郭隙地,建筑别墅,并收买四围粮田四十亩,自行雇工耕种,即为尔与拱儿预为学稼之谋。尔今已为秀才矣,就此抛撇诗文,常居别墅,随工人以学习耕作,黎明即起,终日勤动而不知倦,便是长田园之好子弟。至于拱儿,年仅十三,犹是白丁,尚非学稼之年,宜督其勤恳用功。姚师乃侯官名师,及门弟子,领乡荐,捷礼闱者,不胜偻指计。其所改拱儿之窗课,能将不通语句,改易数字,便成警句。如此圣手,莫说侯官士林中,都推重为名师,只恐遍中国,亦罕有第二人也。拱儿既得此名师,若不发愤攻苦,太不长进矣。

前月寄来窗课五篇,文理尚通,惟笔下太嫌枯涩,此乃欠缺看书工夫之故。尔宜督其爱惜光阴,除诵读作文外,余暇须批阅史籍;惟每看一种,须自首至末,详细阅完,然后再易他种,最忌东拉西扯,阅过即忘,无补实用。并须预备看书日记册,遇有心得,随手摘录,苟有费解或疑问,亦须摘出,请姚师讲解,则获益良多矣。

【———节选《林则徐家书》】

【[译文]】

写信告诉聪彝儿:你兄在京供职,我又远戍塞外,只有你侍奉母亲,与弟妹住在家里,责任很重,应当小心遵守的有五个方面:第一必须勤于读书、尊敬老师;第二必须孝顺侍奉母亲;第三必须对弟弟友爱;第四必须对亲戚和睦;第五必须爱惜光阴。你今年已十九岁了,我十三岁就补弟子员,二十岁中了乡举。你兄长十六岁考中秀才,二十二岁乡试考中,而你现在还是一个普通的读书人。本来三兄弟中,只有你天资最差,我固然不指望你成名,但希望你成为一个守规矩的厚道老实的子弟,你假如舍得弃文学农,是我最高兴的了。因为农居四种百姓之首,为世上第一等最高贵的人,所以我在江苏时,就嘱咐你母亲购买了北郊的空地,建筑了别墅,并收买了四围粮田四十亩,自己雇工耕种,就是为你和拱儿学种田打算的。你现在已经是秀才了,就到此为止,丢开诗文,经常住在别墅里,跟随工友学习耕作,黎明就起身,整日勤奋劳动而不知疲倦,就是总管田园的好子弟了。至于拱儿,才十三岁,还是没有功名的人,也还不是学种田的年龄,应该督促他勤勤恳恳地用功读书。姚师是达官贵人的名师,他的学生受领乡里举荐、捷登科场考试的,是数不胜数的。他批改拱儿的功课,能将不通的语句,改换几个字,就改成简练而涵义丰富深刻动人的句子。像这样出手不凡的人,不要说达官贵人们都推重他为名师,看来,全中国,也少有第二个了。拱儿既然有了这样的名师,如不发愤苦攻学问,就太不长进了。

前月寄来五篇所做的功课,文理还算通顺,只是文笔嫌太枯涩,这是看书工夫欠缺的缘故。你应当督促他爱惜时光,除诵读和作文外,多余空暇必须批阅史书;只是每看一种,必须从头至末,详细读完,然后再换一种,最忌东拉西扯,读过就忘,不讲实效。并须预备看书日记册,遇有心得,随手摘录,如有费解或疑问处,也须摘出,请姚师讲解,那么获益就很多了。

【范 质:诫子侄诗】

【[作者介绍]】

范质(911—964年),字文素,宋大名宗城(今河北大名县)人。后唐长兴年间进士。历任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四朝。后周时官至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平章事(宰相),兼参知枢密院事(最高军事长官)。后周世宗病重时,受顾命,辅佐恭帝继位,加开府仪同三司(一品文散官),封萧国公。

北宋建立后,加侍中(门下省长官),仍然担任宰相,罢参知枢密,封鲁国公,所以世人又称范鲁公。

戒尔学立身,莫若先孝弟。怡怡奉亲长,不敢生骄易。战战复兢兢,造次必于是。戒尔学干禄,莫若勤道艺。尝闻诸格言,学而优则仕。不患人不知,惟患学不至。戒尔远耻辱,恭则近乎礼。自卑而尊人,先彼而后已。《相鼠》与《茅鸱》,宜鉴诗人刺。戒尔勿放旷,放旷非端士。周孔垂名教,齐梁尚清议。南朝称八达,升载秽青史。戒尔勿嗜酒,狂药非佳味。能移谨厚性,化为凶暴类。古今倾败者,历历皆可记。戒尔勿多言,多言众所忌。苟不慎枢机,灾厄从此始。是非毁誉者,适足为身累。举世重交游,拟结金兰契。忿怨从易生,风波当时起。所以君子心,汪汪淡如水。举世好承奉,昂昂增意气。不知承奉者,以尔为玩戏。所以古人疾,篷際与戚施。举世重任侠,俗呼为义气。为人赴急难,往往陷囚系。所以马援书,勤勤告诸子。举世贱清素,奉身好华侈。肥马衣轻裘,扬扬过闾里。虽得市井怜,还为识者鄙。尔曹当怜我,勿使增罪戾。闭门敛踪迹,缩首避名势。势位难久居,毕竟何足恃。物盛则必衰,有隆还有替。速成不坚牢,亟走多颠踬。灼灼园中花,早发还先萎。

迟迟涧畔松,郁郁含晚翠。

【——节选《宋文鉴》】

【[译文]】

戒你学立身,不如先从孝悌开始。和顺地侍奉亲长,不能产生任何骄傲情绪。平时要常怀恐惧戒慎之心,即使急遽之时也必须这样。

戒你求俸禄,不如先钻研治国理民的道理和艺能。曾经听说过有这么一句格言:学而优则仕。不要担心人家不知道、不了解自己,只应担心自己学问不到家。

戒你远耻辱,恭顺要合乎礼节。对自己要求谦逊而对人家却要尊重,随时要先人家而后自己。《相鼠》和《茅鸱》诗篇是用来讽刺无礼和不敬的,宜以古代诗人这种讽刺作为鉴戒。

戒你不要放纵而不拘礼俗,放纵不拘礼俗之人不是正直之士。周公和孔子以正名定分为中心的封建礼教代代相传,南北朝时的齐、梁两朝士大夫彼此以清议相尚。南朝的所谓八个通达之士并不通达,实际上使千百年来的书籍蒙受污浊。

戒你不要嗜酒贪杯,酒是狂药并非佳味。酒饮多了能移去人的谨厚本性,并易于转化为凶暴之类。自古到今那些遭到倾败的人们,历历在目全都可以记录下来。

戒你不要随便乱说话,乱说话最为众人所忌。在所住之官任上倘有不慎,灾厄就会从此开始。在是非毁誉方面乱说话的人,正好足以为自身之累。

全世间的人都注重交游,而且往往交结互相投合、互相默契的朋友。这样,就容易产生风波和忿怨。所以君子之交淡如水。

全世间的人都喜欢奉承,一受到别人巴结奉承就挺拔高超、意气风发。殊不知那些奉承你的人,是以你作为玩戏的。所以古人最憎恨的,是那些察言观色、看人说话和谄谀献媚的人。

全世间的人都重视负气仗义、打抱不平,世人习惯地称之为义气。一些帮助别人赴急难的人,往往使自己陷入牢狱之灾。所以东汉人马援就经常写信回去,殷勤地告诫自己的子侄。

全世间的人都很轻视寒素,均以豪华奢侈为荣。他们喜欢身着绫罗绸缎、骑着高大的肥马,夸耀于乡里民间。虽也曾得到市井人们的怜惜,却为真正有见识的人所鄙视。

你们这些晚辈们也得怜恤我这位长者,勿使我再增加罪戾。你们要闭门在家收敛踪迹,要约束自己的行动而远避名势。历来势位是难以长久的,决不可有恃无恐。历来万事万物发展到了顶点就必然要衰落下去,也就是说有盛就一定会有衰。一个人的学识事业要力求打好坚实基础,速成是不坚牢的,走快了是会要跌倒的。开得很茂盛的园中花,早发还是要先枯萎的;而生长在涧畔间的青松,虽然发得迟但却总是郁郁葱葱。

【范仲淹:诫诸子及弟侄】

【[作者介绍]】

范仲淹(989—1052年),字希文。和包拯同朝,为北宋名臣,吴县(今属江苏)人,少年时家贫但好学,当秀才时就常以天下为己任,有敢言之名。曾多次上书批评当时的宰相,因而三次被贬。宋仁宗庆历三年,范仲淹对当时的朝政的弊病极为痛心,提出“十事疏”,主张建立严密的仕官制度,注意农桑,整顿武备,推行法制,减轻税赋。宋仁宗采纳他的建议,陆续推行,史称"庆历新政"。可惜不久因为保守派的反对而不能实现,因而被贬,后来在赴颍州途中病死,卒谥文正。

范仲淹喜好弹琴,然平日只弹《履霜》一曲,故时人称之为范履霜。他工于诗词散文,所作的文章富政治内容,文辞秀美,气度豁达。他的《岳阳楼记》一文中的“先天下人之忧而忧,后天下人之乐而乐”两句,为千古佳句,也是他一生爱国的写照。

吾贫时,与汝母养吾亲,汝母躬执炊而吾亲甘旨,未尝充也。今得厚禄,欲以养亲,亲不在矣。汝母已早世,吾所最恨者,忍令若曹享富贵之乐也。

吴中宗族甚众,于吾固有亲疏,然以吾祖宗视之,则均是子孙,固无亲疏也。苟祖宗之意无亲疏,则饥寒者吾安得不恤也。自祖宗来积德百余年,而始发于吾,得至大官,若享富贵而不恤宗族,异日何以见祖宗于地下?今何颜以入家庙乎?京师交游,慎于高议,不同当言责之地。且温习文字,清心洁行,以自树立平生之称。当见大节,不必窃论曲直,取小名招大悔矣。

京师少往还,凡见利处,便须思患。老夫屡经风波,惟能忍穷,故得免祸。

大参到任,必受知也。惟勤学奉公,勿忧前路。慎勿作书求人荐拔,但自充实为妙。

将就大对,诚吾道之风采,宜谦下兢畏,以副士望。

青春何苦多病,岂不以摄生为意耶?门才起立,宗族未受赐,有文学称,亦未为国家用,岂肯循常人之情,轻其身汩其志哉!

贤弟请宽心将息,虽清贫,但身安为重。家间苦淡,士之常也,省去冗口可矣。请多著工夫看道书,见寿而康者,问其所以,则有所得矣。

汝守官处小心不得欺事,与同官和睦多礼,有事只与同官议,莫与公人商量,莫纵乡亲来部下兴贩,自家且一向清心做官,莫营私利。

【——节选《诫子通录》】

【[译文]】

我过去贫贱的时候,与你们的母亲共同奉养你们的老祖母,你们母亲亲自烧火而我亲自为母亲做点什么好吃的,未曾充足。今得厚禄,再想要好好地奉养祖母,祖母却早已不在世了。你们的母亲也已经去世,这是我所最感遗憾的,我怎忍心看着你们独享富贵之乐。

苏州这个地方范氏宗族甚多,于我固然有亲有疏,然而从我们共同祖先的角度看,则都是范氏子孙,当然就没有亲疏可分了。如果祖宗之意无亲疏,则饥寒者我怎能不周济呢?自祖宗以来积德百年,开始在我这里发迹,使我得做高官。但如果我独享富贵而不周济宗族,将来有何面目见祖宗于地下?今天又有何面目进入家庙?京师交游,不要随便发表带政治色彩的高论,你们现在所处的地位不同于当言官、居言责之地。你们只需温习文字,清心洁行,以树立自己平日的形象。一个人当见大节,不必计较小的是非曲直,不可因得小名而招致大的悔恨。

在京师生活要少和别人往来。凡见到有利的地方,便要想到后患。我这一生虽然屡经风波,唯能忍穷,因此能够免祸。

大参到任之后,一定会受人之知。但只需勤学奉公,不必担心自己的前途。切切不要写信求人荐拔,还是以自己充实为妙。

将就大对,确实是吾道之风采,要谦虚谨慎,以副士望。

年纪轻轻的为什么会这样多病,难道是平时没有留意于养生吗?家庭里出现人才,而宗族未得到好处;个人有文学修养,并未为国家效力。难道你们愿意遵循平常人的情理,不注重身体而使自己泯灭其抱负志向吗?至于弟弟,请放心休息。家虽清贫,但身体康健要紧。家庭间的苦与淡,乃士之常事,省去多余闲散之口是可以的。多向书本和健康长寿的人请教,一定会有收获的。

你在外做官要小心谨慎不得有欺心之事,与同事要和睦多礼,有事只与同事议论,不要与衙役商量。不要放纵乡亲来部下兴贩取利,自己一辈子要出以公心做官,不要去谋取私利。

【贾昌朝:诫子孙】

【[作者介绍]】

贾昌朝(998—1065年),字子明,北宋真定(今河北正定)人。宋真宗天禧元年(1017年),赐同进士出身。历任国子监说书(官名,掌进读书史、讲释经义)、崇政殿说书(官名,为皇帝讲解经书史传,并备顾问应对)、天章阁侍讲(天章阁的长官之一),并升迁为权御史中丞(御史台长官)兼判国子监(国子监长官之一)。仁宗庆历三年(1043年),任参知政事(副宰相)。庆历四年,改任枢密使(枢密院长官,主兵事)。庆历五年,拜同平章事(宰相)兼任枢密使。后封许国公,死后谥“文元”。仁宗亲书墓碑,称“大儒元老之碑”。

著有《群经音辨》及奏议、文集百余卷。长子贾章,次子贾青,分别任馆阁校勘(史馆属官)和朝请大夫(从五品文散官)。

今诲汝等,居家孝,事君忠,与人谦和,临下慈爱。众中语涉朝政得失,人事短长,慎勿容易开口。仕宦之法,清廉为最,听讼务在详审,用法必求宽恕。追呼决讯,不可不慎。吾少时见里巷中有一子弟,被官司呼召证人詈语,其家父母妻子见衙吏持牒至门,涕泗不食,至暮放还乃已。是知当官莅事,凡小小追讯,犹使人恐惧若此;况刑戮所加,一有滥谬,伤和气、损阴德莫甚焉。传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如得其情,则哀矜而勿喜。此圣人深训,当书绅而志之。

吾见近世以苛剥为才,以守法奉公为不才;以激讦为能,以寡辞慎重为不能。遂使后生辈当官治事,必尚苛暴,开口发言,必高诋訾。市怨贾祸,莫大于此。用是得进者有之矣,能善终其身,庆及其后者,未之闻也。

复有喜怒爱恶,专任已意。爱之者变黑为白,又欲置之于青云;恶之者以是为非,又欲挤之于沟壑。遂使小人奔走结附,避毁就誉。或为朋援,或为鹰犬,苟得禄利,略无愧耻。吁,可骇哉!吾愿汝等不厕其间。

又见好奢侈者,服玩必华,饮食必珍,非有高资厚禄,则必巧为计划,规取货利,勉称其所欲。一旦以贪污获罪,取终身之耻,其可救哉!

【——节选《诫子通录》】

【[译文]】

我今教诲你们,你们居家要孝顺,事君要忠心,待人要谦和,对下要慈爱。凡是众庭广座之中有语涉及朝政得失、人事短长者,千万要谨慎而不要随便开口。做官最重要的是清白廉洁,办案一定要仔细慎重,用法执法必求宽宥体谅。追呼传讯,不可不慎。我小的时候见里巷中有一子弟,被官司呼召证人时说了一些骂人的话,他家里的父母、妻子见衙吏持牒至门抓人,一把眼泪一把鼻涕,饭也吃不下,到晚上放回来才停止哭泣。由此可知当官临事,官府小小的传讯,还常使人害怕惊恐到这个地步;况且刑戮相加,如果有弄错了的,伤和气、损阴德没有比这更厉害的了。《左传》上就说过:在上者失其统治之术,人心离散很久了,如果查明了案件的真相,则要多哀怜同情而不要高兴。这是古代圣人深刻的教训,一定要牢牢记住并把它写在绅带上。

我见近来人们往往以苛刻为有本事,以守法奉公为没有本事;以揭人短处和发人阴私为能干,以少言慎重为无能。致使一些年青人当官治事,一定崇尚于苛刻暴虐,开口说话一定高声诋毁别人。招惹怨恨和招致灾祸,没有比这更大的了。以此而暂时升官发财者是有的,但是自己能有善终,其福庆能延及后代的,还没有听说过。

另外还有一种人,喜怒爱恶专凭一已之私意。对所喜爱的人则变黑为白、黑白颠倒,尽量提拔;对所嫉恶的人则以是为非、是非混淆,排挤到沟壑之中。这样就使得一些无耻小人,奔走结纳,避毁就誉。或为朋援,或为鹰犬。只要能得到荣利,就什么廉耻也不顾了。真可怕呀!我希望你们一定不要厕足、参加到这当中去啊!

又有一些爱豪华奢侈的人,衣服玩好必讲求华丽,饮食则讲究贵重珍奇。如果不是有高资厚禄等高额收入,势必去设法弄钱,规取货利,勉强满足其欲望。一旦因贪污犯罪,招来终身之耻,这还有救吗?吕祖谦:为人必须勤学、节俭和善于待人接物[作者介绍]吕祖谦(1137—1181年),字伯恭。宋代婺州(今浙江金华)人,祖籍寿州(今属安徽)。学者称东莱先生。宋孝宗隆兴年间进士,又中博学鸿词科。历太学博士兼史职,官至著作郎兼国史院编修和实录院检讨。他博学多识,为学主“明理躬行”,治经史以致用,反对空谈心性。他创建了“婺学”,与朱熹、张拭齐名,时称“东南三贤、鼎立为世师"。主要著作有《少仪外传》、《吕氏家塾读诗记》、《吕东莱集》、《东莱博议》、《历代制度详说》等。

吕祖谦对子孙的教育十分重视,特别对子孙在勤学、节俭、处世几个方面的教育尤为关注。

温公幼时患记问不若人,群居讲习,众兄弟既成诵游息矣,独下帷绝编,迨能背讽乃止。用力多者,其所诵乃终身不忘矣。

发人私书,拆人信物,深为不德。甚者遂至结为仇怨。余得人所附书物,虽至亲卑幼者,未尝辄留,必为附至。及人托于某处问迅干求,若事非顺理,而己之力不及者,则可至诚而却之;若己诺之矣,则必须达所欲言,至于听与不听,则在其人。凡与宾客对坐,及往人家,见人得亲戚书,切不可往观及注目偷视。若屈膝并坐,目力可及,则敛身而退,候其收书,方复进以续前话。若其人置书几上,亦不可取观,须俟其人云:"足下可观",方可一看。若书中说事无大小,以至戏谑之语,皆不可于他处复说。

凡借人书册器用,苟得己者,则不需借,若不获己,则须爱护过于己物。看用才毕,即便归还,切不可以借为名,意在没纳,及不加爱惜,至有损坏。大率豪气者于己物多不顾惜,借人物岂可亦如此?此非用豪气之所,乃无德之一端也。

凡与人同坐,夏则己择凉处,冬则已择暖处;及与人共食,多取先取,皆无德之一端也。

文正范公子纯仁娶妇将归,传闻以罗为帷幔者,公闻之不悦,曰:"罗绮岂帷幔之物耶?吾家素清俭,安得乱吾家法?持至吾家,当火于庭。”

韩公为陕西招讨时,尹师鲁与夏英公不相与。师鲁于公处即论英公事,英公于公处亦论师鲁,公皆纳之,不形于言,遂无事。不然不静矣。

【——节选《诫子通录》】

【[译文]】

司马光小的时候,曾担心自己的记忆力不如别人,大家在一起听老师讲授,师兄师弟们已经能背诵后就到外边游玩休息去了,唯独司马光一个人回到自己住所去不断地翻阅书籍,反复学习,直到能够滚瓜烂熟地背诵为止。比别人花了更多的气力所能背诵的东西,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了。

打开别人的私人书信,拆开别人的信物,实在是不道德的行为,甚至会因此结下仇怨。因此,我代别人捎来的书信和物品,即使收主是至亲好友或者是后生晚辈,我也没有稍微停留,而是设法替他们马上捎去。别人委托你于某处问讯求取,如果这事不合情理,自己又无能为力,那么就可以坦诚地拒绝;如果自己答应了别人,那就必须把一切都明白地告诉人家,至于接受不接受,那就随他了。凡是与客人坐在一起,以及到别人家里,看见人家收到亲戚送来的书信,千万不要走近处去看或注目偷视。倘若与人家促膝并坐,一眼就可以瞧见,那也要约束自己而起身告退,等人家收好了书信,才可以再进去继续谈话。如果人家把书信放在桌上,也不要拿起来看,而要等人家说:“您可以看看”,这时你才可以看。假如书信中内容事无大小,以及一些很有趣的玩笑话,都不能在别处再向他人说起。

凡是向别人借用书籍器具,如果想随便据为己有,那就不必借了。如果不想占为已有,那也必须比自己的东西更加爱护。书籍看完,器具用毕,就要立即归还给人家,千万不能以借为名,有意吞没;或者不加爱惜,以致损坏。一般来说豪放的人对自己的东西多半不加珍惜,但借别人的东西难道也可以这样吗?那不是慷慨大方的举动,而是不讲道德、没有教养的一种表现。

凡是与人同室而坐,夏天自己选择最凉爽的地方,冬天则选择最温暖的地方;凡是与别人同桌共食,自己多吃、先吃,这些也是不讲道德、没有教养的又一种表现。

范仲淹的儿子纯仁结婚的时候,听说女方的嫁妆有用丝织品做的帷幕。范仲淹知道了很不高兴地说:“丝织品难道是做帷幕的材料吗?我家向来清廉节俭,怎么能让这事乱了我的家法?这样的奢侈品拿到我家来,就应当在庭院里烧了。”

韩琦当陕西经略招讨使的时候,尹师鲁与夏英公两人之间很少交往,关系不很融洽。师鲁在韩琦面前说了英公的事情,英公在韩琦跟前也谈到师鲁,两人都说了些不利于对方的话,韩琦都耐心地听取他们的议论,而自己的意见没有在言谈中表露出来,于是大家相安无事,不然的话,他们之间就会不得安宁了。

范纯仁:俭可助廉,恕可成德[作者介绍]范纯仁(1027—1101年),字尧夫,北宋苏州吴县(今江苏苏州)人。著名政治家范仲淹的次子。仁宗皇祐年间进士及第。从胡瑗、孙复、石介、李觏等学。父亲去世后,才开始出任朝廷官职。知襄城县(一县之长),劝民蚕桑。英宗时,累迁侍御史(御史台属官,辅助御史中丞处理御史台事务),因反对追尊濮王,被迫离开朝廷通判安州(安州副长官)。神宗时,迁同知谏院(谏院副长官,同长官一道掌规谏讽喻)。因反对王安石新法,出知河中府(河中府长官)。哲宗时,累迁至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元丰改制,以右仆射兼中书侍郎执行中书令职务为宰相)。后以忤章惇,贬永州。徽宗继位,诏为观文殿大学士(官名,凡曾任宰相者方能除授,以示尊崇。出入侍从,以备顾问,无实际职掌)。死后谥“忠宣”。著作有《范忠宣公全集》传世。

吾平生所学,得之忠恕二字,一生用不尽。以至立朝事君,接待僚友,亲睦宗族,未尝须臾离此也。

人虽至愚,责人则明;虽有聪明,恕已则昏。苟能以贵人之心责己,恕己之心恕人,不患不至圣贤地位也。

惟俭可以助廉,惟恕可以成德。——节选《宋史·范纯仁传》[译文]我平生所学,得益于“忠恕”二字,一生受用不尽。以至在朝廷做官事君,在家里接待同僚好友,在平时亲善和睦宗族,都未曾片刻离开过它。

有些人看起来虽然愚笨,但责备别人时却很明白;有些人看起来虽然聪明,但宽恕自己时却显得十分糊涂。如果能以责备别人的心去责备自己,用宽恕自己的心去宽恕别人,就不用担心达不到圣贤的境界了。

只有节俭可以帮助一个人廉洁清明,只有宽恕可以培养一个人应有的良好品德。

瞿式耜:名节攸关,不可权宜行事[作者介绍]瞿式耜(1590—1650年),字伯略,明江苏常熟(今江苏境内)人,明神宗万历四十四年(1616年)进士及第,任永丰知县(永丰县长官)。明思宗崇祯初年擢户科给事中(官名,掌侍从规谏、稽查吏部的弊病和失误)。后坐事罢官废居。明崇祯自杀后,福王立于南京,他又在福王政权中任右金都御史(都察院的长官),巡抚广西。福王政权覆灭后,又在桂王政权中任吏部尚书(吏部长官)、兵部尚书(兵部长官)、天渊阁大学士(宰相)等职务。桂王奔走全州后,他自请留守桂林以抗击清军。清顺治七年(1650年)清兵攻下桂林,城破与总督张同敞皆被执,不屈而死。清道光时,编其诗文章疏为《瞿忠宣公集》10卷,其中第9卷为式耜在狱中所作的《浩气吟》,全书附有张同敞所著《别山遗稿》。

瞿式耜的这篇家训,是他写给自己儿子瞿玄锡的一封家书,书中责怪儿子在清兵压境并蹂躏家乡时,不仅没有避开清兵,反而接受了清统治者剃发的命令,“亏体辱亲”,有损名节。

得汝昨年九月二十二日书,知家乡去年七月已遭蹂躏,家中寸筋不留,止剩空屋数间。汝母闻之,益添忧闷,吾虽百方解劝,而终是难开,缘其子女之念关切,知汝与若妹如此受苦,不容不肠断耳。吾自念若非西抚出门,遭此劫中,自然性命不保。今天公委曲方便,留此一线余生,虽为靖逆受磨,而名节犹彰,残躯犹在。以视家乡被难者,相去何如?以此转自排拨。虽家中所有罄完,总以空华身外譬之,只汝等暨一门眷属无恙,便是大福矣!

可恨者,吾家以四代甲科,鼎鼎名家,世传忠孝,汝当此变故之来,不为避地之策,而甘心与诸人为亏体辱亲之事。汝固自谓行权也,他事可权,此事而可权乎?邑中在庠诸友,轰轰烈烈,成一千古之名,彼岂真恶生而乐死乎?诚以名节所关,正有甚于生者。死固吾不责汝,第家已破矣,复何所恋?不早觅隐僻处所潜身,而反以快仇人之志,谓清浊不分,岂能于八斗槽中议论人乎?别处起义,亦博一名,亦奉有旨,独我常熟起义,原做不成而反受累;受累矣,而又博不得一起义之名,岂不笑杀!痛杀!恨杀!

【——节选《瞿忠宣公集》】

【[译文]】

收到你去年九月二十二日的来信,得知家乡于去年七月已遭沦陷和蹂躏,家中被洗劫一空,只剩空屋数间。你母亲听说这一消息,越发增加忧闷,我虽千方百计解劝,而最终还是难以摆脱,这大概是因为对子女的思念关切,知你和你妹妹如此受苦,不容得不极端悲痛了。我自念如果不是担任广西巡抚远离家门,遭此浩劫,自然也性命难保。今天公曲折辗转给予方便,留此一线余生,虽为靖逆受磨,而名节仍然显明,残躯仍然存在。同家乡的被难者相比,相去多远呢?我常用此来转自排解。虽然家中所有抢劫罄尽,总以空外、身外譬之,只你们及一门眷属平安无事,便是大福了。

遗憾的是,我家以四代进士出身,家门很盛,世代忠孝相传,你当此变故以来,不考虑避地之策,而甘心与其他人做有亏自己人格和辱没祖宗的事。你原来自称是不得已权且这么办,然而他事可权,此事名节攸关难道也可以权吗?邑中在乡学中的朋友们,轰轰烈烈,名芳千古,他们这些人难道是真的讨厌生而愿意死吗?这实在是名节攸关,是比活着更重大的事情啊。我并不责你一定要去死,但家已破灭,还有何恋?不早寻觅隐僻处潜身,而反以快仇人之志,真是清浊不分,难道还能于八斗槽中议论人吗?别处的反清起义,亦博得一名,亦奉有谕旨,唯独我常熟起义,原做不成而反受累;受累了,而又博不得一起义之名,难道不笑杀、不痛杀、不恨杀吗!

【杨 椿:临行诫子孙】

【[作者介绍]】

杨椿(455—531年),字延寿,北魏弘农华阴(今属陕西)人。曾祖杨珍,曾任上谷太守,即文中所说的上谷翁。祖杨真,曾任河内、清河二郡太守,即文中所说的清河翁。父杨懿,广平太守,为政有公平之誉。杨椿为人宽和谨慎,历任豫州、梁州等州刺史,进号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加侍中,兼尚书右仆射,后为司徒。魏庄帝时,再三恳请辞官归田,庄帝亲自为他送行,竟至泪流满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回乡后,不幸为叛臣朱天光所害。深为时人所痛惜。

他临行时作书诫子孙,总的意思是要求后辈保持谦恭俭朴的家风,力戒骄傲奢侈。

我家入魏之始,即为上客。自尔至今,二千石方伯不绝,禄恤甚多。于亲姻知故吉凶之际,必厚加赠褛,来往宾僚,必以酒肉饮食,故六姻朋友无憾焉。国家初,丈夫好服彩色,吾虽不记上谷翁时事,然记清河翁时服饰。恒见翁着布衣韦带,常自约敕诸父曰:“汝等后世若富贵于今日者,慎勿积金一斤、彩帛百匹已上,用为富也。”不听兴生求利,又不听与势家作婚姻,至吾兄弟,不能遵奉。今汝等服乘渐华好,吾是以知恭俭之德,渐不如上世也。又吾兄弟,若在家,必同盘而食;若有近行,不至,必待其还。亦有过中不食,忍饥相待。吾兄弟八人,今存者有三,是故不忍别食也。又愿毕吾兄弟,不异居异财。汝等眼见,非为虚假。如闻汝等兄弟,时有别斋独食者。此又不如吾等一世也。吾今日不为贫贱,然居住舍宅,不作壮丽华饰者,正虑汝等后世不贤,不能保守之,将为势家所夺。

… ……吾自惟文武才艺、门望姻援不胜他人,一旦位登侍中、尚书,四历九卿,十为刺史,光禄大夫、仪同、开府、司徒、太保,津今复为司空者,正由忠谨慎口,不尝论人之过,无贵无贱,待之以礼,以是故至此耳。闻汝等学时俗人,乃有坐待客者,有驱驰势门者,有轻论人恶者,及见贵胜则敬重之,见贫贱则慢易之,此人行之大失,立身之大病也。汝家仕皇魏以来,高祖以下乃有七郡太守、三十二州刺史,内外显职,时流少比。汝等若能存礼节,不为奢淫骄慢,假不胜人,足免尤诮,足成名家。吾今年始七十五,自惟气力,尚堪朝觐天子,所以孜孜求退者,正欲使汝等知天下满足之义,为一门法耳,非是苟求千载之名。汝等能记吾言,吾百年后终无恨矣。

【节选《北史·杨椿传》】

【[译文]】

我家入魏以来,世代高官,俸禄优厚,遇亲戚故旧家中有喜庆丧亡,必慷慨相助。来客以酒食相待,故亲戚朋友都无意见。建国初,贵家男子竞穿华美衣服,曾任清河太守的祖父,却穿布衣,系牛皮带,常训诫父辈们说:“你们将来如比现在更加富贵,家中积蓄切不可金满一斤,彩帛超过百匹,使自己成为富家。”同时不许做买卖或放高利赚钱,不许与势力之家联姻。现在你们的衣服、车马越来越华丽讲究,说明恭谨俭朴的美德已不如祖辈。我们兄弟八人,在家必同盘而食,不异居异财,听说你们有的一个人躲在屋里吃喝,这一点又不如我们一代了。我今天不算贫贱了,住宅不追求豪华壮丽,原因就是担心后世子孙不贤,将为势力之家夺去。

【.. …】

我自己深感文武才能、门望地位、亲族支援都不比别人优越,所以能官至侍中、尚书等显职,弟弟杨津现在又做到司空,原因在于我们忠勤谨慎,不曾背后议论过他人。对人不论贵贱,都以礼相待。听说你们学时下那些俗人,有坐着接待客人的,有奔走于权势之门的,有随便议论他人过错的。有的见贵家势要就敬重,见贫穷地位低的就轻慢,这是品行极度堕落的表现,是立身处世的大缺点。我们家自从在魏皇朝为官以来,历任内外显要职务,你们如能保持以礼待人,不奢侈骄傲怠慢,即使不能胜过别人,也可避免被人指摘。我今年才七十五岁,自觉气力尚能朝见天子,其所以急于求退,是要使你们懂得天下事应知满足的道理,使全家有所效法。你们能记住我的话,我死后就没有什么遗恨了。

【倭 仁:示曜云两侄】

【[作者介绍]】

倭仁(1804—1871年),字艮峰,乌齐格里氏,蒙古正红旗人。理学家唐鉴的弟子,清同治年间的“理学大师”,清政府中顽固派的代表人物之一。清道光九年(1829年)进士,二十四年任大理寺卿,与曾国藩、何桂清等“讲求宋儒之学”,以封建卫道士自居。清咸丰元年(1851年)应诏陈言“用人行政”之术,认为程颢等人提出的由皇帝延请“老成贤儒,讲论道义"的主张,是"人君修养身心之要,用人行政之原"。咸丰五年擢侍讲学士。同治十年授文华殿大学士,官居正一品。

倭仁从他的理学体系出发,在所著《帝王盛轨》、 《辅弼嘉谟》、《吏治辑要》等篇章中,详尽而系统地阐发了他的政治理想和为官的基本准则;特别是在他的日记和《嘉善录》中,尽力践履儒家的道德规范,反映出中国传统士大夫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人生信条。

到京后宜谢绝酬应,收敛身心,熟读旧文,时时涵泳,按期作课,勿令生疏。断不可闲游听戏,大众聚谈,荒废正业。体亲心期望之殷,三年一场,甚非容易,努力为之,勿自误也。

予尝独居深念,时切隐忧。吾家世敦朴素,自入仕途,渐习奢侈,衣服器用踵事增华。纵口腹之欲,典当有所弗惜;饰耳目之观,贳取暂图快意。只知体面,罔顾艰难。抑思盛衰循环,富贵岂能常有?一旦事殊势异,家人习奢日久,必不能顿俭,必至失所。失祖宗节俭之风,致子孙饥寒之渐,可虑者一。先世孝友传家,敦崇仁让,同居共食,人无闲言。近年以来,猜嫌渐起,或以外人谗间。或以意见纷歧,一言之细遂至忿争,一物之微动分尔我,乖睽离异,言之痛心。致祖父含怒于九泉,子孙效尤于数世,可虑者二。汝大伯父暨我暨汝父,赖先人德荫幸列科名,一脉书香,常虞失坠。汝辈兄弟中,咸不知义命,妄意捐升田以荫得官裕。姿质驽钝,所望读书应举者,惟汝辈数人耳。曜报捐知县,想已无志《诗》、《书》,不知“资郎”二字,有志者皆耻言之。趁此少壮精神、宽闲岁月,勤学好问,广览博闻,求为国家有用之才,将来登科第,建事功,尽孝全忠,何等荣贵,而乃以铜臭功名自甘菲薄耶?无志甚矣!此端一开,少年中无定见,皆思就此一途,诵读之心意不专,清白之家声日替,可虑者三。以上三事,皆家门兴败关头,吾故痛切言之。

汝辈身列胶庠,非毫无知识者,须念物力之艰,力求俭约,勿习浮华,勿学放纵,将平日爱华靡、喜疏散种种积习全行改变,作一个醇谨朴实子弟,较之鲜衣肥马为有识所窃笑者,不相去万万耶?汝辈天性醇厚,尚知孝道,近闻手足间亦渐有乖离之意,此最不可。须知骨肉至重,凡百皆轻,勿贪货财,勿私妻子,勿以亲心偏向而退有怨言,勿以言语参差而辄生嫌隙。兄宽弟忍,式好无犹;和气熏蒸,祯祥自至。而其所以能刻苦,能知友爱,则总在勤奋读书耳。平日静坐收心,除温习举业外,取古人嘉言善行手录心维,思古人何以能此,我何以不如古人,因愧生愤,必求如古人而后已,则精神内敛而一切骛外驰求之念自息,道心日生,而孝弟忠信、仁厚礼让自感触而即发矣。不然,淡泊之味终不敌物欲之浓,质地之美日夺于习俗之敝,虽欲祛奢崇俭,革薄从忠,乌可得哉!

予德衰薄,不能正身齐家,时用内愧,然念汝爱汝,故以我所欲改者戒汝,所欲能者勉汝。知而不言,是我负汝辈;言之不听,是汝辈负我,并自负也。思之,思之,勿作一场闲话看过。

【——节选《倭文端公遗书》】

【[译文]】

你们两个人到达京城以后应当谢绝一切不必要的人事往来,下决心收拢自己的言行举止,仔细阅读学过的书文,时刻加以深刻的体会,按照要求严格学完当日应当学习的课程,不至于生疏忘记。绝对不要到处闲游、到戏院听戏,也不要大家坐在一起高谈无关紧要的事情而荒废正业,误了自己的应试。你们要细心体会父母殷切期望你们早日科举成名的一片苦心,三年才有一次应试的机会,实在不容易,你们应当尽自己的努力而为之,不要自己误了自己的前程。

我曾在独自静居之时,深深思考着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它时刻使我感到忧虑不安。这就是,我们这样的人家先世各代都遵循朴素节俭的风尚,自从步入做官这一条路之后,子弟们渐渐染上奢侈浪费之恶习,穿着打扮、日用之物越来越讲究华丽鲜艳。放肆满足一已吃喝之无穷欲望,甚至为此去典当财物也不觉得可惜;为了满足耳目之观听,为此赊欠别人财物而暂图一已之快意。只知道讲虚荣体面,不考虑什么艰难困苦。我忧郁地思索着以往的历史,兴盛与衰败彼此反复循环转换,富贵怎么能够长久存在?一旦事情和形势都出现了变化,家中子弟沾染奢侈之风气时间一长,必定不能做到立刻俭朴,也必定会弄到失去生存的处所,丢弃祖宗勤俭节约之家风,致使后代子孙逐渐陷入贫困饥寒的境地。这是我深为忧虑的第一个问题。我们这样的人家世世代代以善事父母、亲爱兄弟为其传家之根本,非常重视仁义礼让之学,彼此居住吃饭和睦生活在一个大家庭里,没有什么让别人讲闲话的。然而,近年来你们这些人中相互间猜忌怀疑的事情渐渐发生,或者由于外人用坏话离间关系,或者由于彼此意见不同,往往因一句无关大局的话语而闹到争论不休,因一点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财物而分你我,以致发展到互相抵触、矛盾迭起,说起来实在让人痛心。这种情形使得已经去世的祖父于九泉之下也会不高兴,这种错误如被子孙仿效于数代,后果将不堪设想。这是我深为忧虑的第二个问题。你们的大伯父和我还有你们的父亲,依靠先人好的品行所得来的福佑而有幸进入科举成名的行列,延续读书做官的家风,却常常忧虑丢弃了这种良好家风。你们这些兄弟中,都不知道这个要旨之所在,妄自做主捐输粮食、田地和钱财以获官阶,继而凭借这种特权去取得做官的好处。我们这个大家庭里的人大多从里到外本来就是愚钝无能,寄希望于读书应科举考试而成名者,只有你们几个人而已。曜侄用钱捐得知县一职,可想而知你已经无志钻研中国古代典籍《诗经》、《尚书》。却不晓得,那些真正有志向的人都耻于提到“资郎”二字。一定要趁此年轻力壮、精力充沛、宽松悠闲的时间里勤学好问,广览博闻,设法成为国家和民族的有用之才,将来科举成功,建立丰功伟业,对父母尽孝、对君王尽忠,那又是何等的受人敬重和尊贵,而你却为何以金钱和虚伪功名自己甘心把自己看得不重要呢?你胸无大志真是到了很严重的程度!这种风气一开,咱们家那些少年中志向不定者,都会考虑只有捐资求官这一条路可走,读书学习的志向不会专一,朴实清白之家庭声誉就会日益衰败。这是我深为忧虑的第三个问题。以上三个问题,都是我们这个大家庭兴盛或衰败的关键所在,我因此对你们特别痛切地指出。

你们都已进入学校读书,并不是没有知识的人,须时刻思念财物的得来异常艰难,应力求勤俭节约,不要沾染上轻薄浮华之习气,不要学得放荡不羁,一定要把将平日爱华丽奢侈、喜欢松疏散漫等种种不良行为彻底改掉,做一个忠厚谨慎、俭朴实在的子弟。如能做到这样,较之那些鲜衣肥马、讲究排场而引起有识之人背地耻笑者,不是相去很远很远了吗?你们的天性本来淳朴厚道,还是知道孝道之心的,然而近来听说兄弟之间也渐渐出现了相互抵触离异的情况,这是最要不得的。你们须知兄弟之间的关系非常重要,除此以外的事情样样都是次要的。不要贪图钱财,不要偏爱自己的妻子儿女,不要以为父母偏向哪一个人而在背地产生怨恨之心,不要以彼此言语稍稍不合就相互猜疑而致产生仇怨。兄长对弟弟要宽容,弟弟对兄长要存以忍让之心,兄弟之间和睦亲近,不怨恨成仇,和煦之风像轻烟一样向上吹拂,吉祥的景象自然就会到来。而一个人之所以能做到刻苦自励,能知道友善亲爱,关键的问题是由于他能勤奋读书,明白做人的道理。平时静化、集中自己的心志,除温习科考课程之外,将古圣贤的嘉言善行亲手摘录、细心体会,动脑筋考虑一下古人为何能够做到如此,我自己为何不如古人。思索之后因为愧悟之心转而产生发愤向上的志趣,必定能尽力按照古人那样去要求自己,精神集中、志念专一,而一切好高骛远的非分之想就会自行排除,正道之心日渐产生,而孝顺父母、友爱兄长、忠于君王、取信于友朋和仁爱、厚道、礼仪、谦让等好的品性就会自然得到启迪而萌发。否则,淡泊寡欲之情趣最终不能战胜对物质享受的刻意追求,天然良好的本性日益被坏习惯所浸染损害,尽管有除去奢侈、崇尚俭朴,革除轻浮、取法忠诚的良好愿望,但为时已经晚了!

我的品行衰薄,不能严格要求自己、约束家人,时时为此感到内心有愧,然而想到你们、爱护你们,所以我用自己认为要改正的地方来告诫你们,自己认为做得不错的地方来勉励你们。明明知道是错误的东西,如果我不向你们倾心指出,那么我这个做长辈的就对不住你们;而我已经指出了的问题,如果你们不认真记住,听不进耳去,那么就是你们做子侄的辜负了我一片良苦用心,并且是你们自己害了自己。你们要多想想,不要把它看做我对你们随便谈谈、无关紧要的话语而已。

【倭 仁:示曜侄】

州县亲民,称职匪易,能造福亦能造孽。第一要将利心打破,莫作润身肥家之计。我家仰荷君恩,得有今日,必须发愤学做好官,力图报称。平日将吏治诸书多读广览,悉心讲求,以为将来展布。尤须近正直,远邪佞,崇节俭,戒浮华,习勤劳,儆偷惰。昔人云:"为官是苦人,做官是苦事。”以官为乐,必不能做好官也。汝到省后,必有一般势利小人趋承亲近,少年喜其柔佞,鲜不入其彀中,一与交结,受害无穷。书中所谓近正远邪,尤紧要语也。汝其慎之。

【——节选《倭文端公遗书》】

【[译文]】

州县之官最接近平民百姓,但做一个称职的官却不容易,既能造福于人民也能为害于人民。你做官首先要将利已之心废除掉,不要有中饱私囊、满足一已一家之无穷欲望而不顾百姓死活的打算。我们这样的官宦人家依承君王的恩惠,才得有今天这个样子,你应该下定决心学做一个好官,尽力报效朝廷。平时将有关吏治方面的书籍广泛阅读,悉心体会讲求,以为将来亲自处理事务的资本。特别需要做到多接近正直之人,远离奸邪谄媚之辈,崇尚节约俭朴,力戒轻浮不讲实际,长期坚持多勤多劳,警惕沾染偷闲懒惰之习气。从前有人说:“当官的人是很辛苦的人,做官也是件苦差事。”如果一个人认为做官是为了享乐,那么他必定不能做一个好官。你到任以后,一定有一些势利小人趋迎奉承在面前,少年人一般都喜欢接近表面和气、实际上巧言谄媚的人,很少有不中其圈套的,一旦与这样的人交结往来,受害无穷无尽。古书中所说的接近正直、疏远奸邪,尤其是很重要的话。你应当慎重记住。

【胡安国:与子寅书】

【[作者介绍]】

胡安国(1074—1138年),字康侯,建宁崇安(今属福建)人,南宋初著名经学家。他是北宋末年的进士,南宋初任中书舍人兼侍讲,不久又以病辞官,潜心专攻《春秋》,著有《春秋传》三十卷。一生足迹不到权门,人们称他"如大冬严雪,百草萎死而松柏独秀"。死后谥文定。胡寅,字明仲,安国弟之子,安国养为已子。宣和进士,靖康初为校书郎。金人南侵,他上书高宗,主张集合人民抗金武装,北向迎回被掳的徽钦二帝,不宜自己做皇帝。后任中书舍人,秦桧恨他,说他诽谤朝政,安置到新州。秦桧死后复官,死后谥文忠,著有《论语详说》、《读史管见》等书,学者称致堂先生。

公使库待宾,并以五盏为率,自足展尽情意。

禁奸吏必止其邪心,不徒革面。为政必以风化德礼为先,风化必以至诚为本。民讼既简,每日可着一时工夫,详与理会,因训道之使趋于善,且以风动左右,不无益也。

立志以明道,希文自期待;立心以忠信,不欺为主本;行己以端庄,清慎见操执;临事以明敏,果断辨是非;又谨三尺,考求立法之意而操纵之:斯可为政,不在人后矣,汝勉之哉!治心修身,以饮食男女为切要,从古圣贤,自这里做工夫,其可忽乎?君实见趣本不甚高,为他广读书史,苦学笃信,清俭之事而谨守之。人十己百,至老不倦,故得志而行,亦做七分已上人。若李文靖澹然无欲,王沂公俨然不动,资禀既如此,又济之以学,故是八九分地位也。后人皆不能及,并可师法。

汝在郡,当一日勤于一日,深求所以牧民共理之意,勉思其未至,不可忽也。若不事事,别有觊望,声绩一塌了,更整顿不得,宜深自警省,思远大之业。

【——节选《诫子通录》】

【[译文]】

因公事请客,饮酒以五杯为度,这就足以表示情意了。

禁止奸吏做坏事,要去掉他的邪心,而不仅是表面上改正。处理政务要以风俗教化、道德礼义为先,而风俗教化又必须以至诚不欺为根本。日常诉讼案件少,每天可抽出时间接近百姓,加以教育,使之学好,也可为左右人做出表率,使他们仿效。

立志明圣贤之道,期使自己能成为范希文(仲淹)一样的人;居心忠厚守信用,诚实不欺;行动端正庄重,操守清廉谨慎;处理事情精明敏捷,果断辨别是非;考求立法的原意,谨慎执法:这样你的政绩就不在人后了。修养身心,要注意饮食男女这些日常生活问题,古来圣贤都是从这里做工夫,不可忽视。

司马君实的见识志趣本不很高,因他广读书史,勤苦用功,诚信不欺,持身处事清俭,而且坚持到底。别人用十分力气,他用百分力气,至老不倦。所以得志行于世,十分能做到七分以上。像李文靖公(李沆)恬淡无所求,王沂公(王曾)庄严不动,天资禀赋既好,又加以好学,所以十分能做到八九分,后人都不及他们,可资效法。

你在郡为官,应当一天比一天勤奋,深入探求治民之道,想想什么还没有办到,不可忽视。如果有事不办,而想着别的,声望业绩一塌下来,就无法挽回。你要深自警惕,想着更远大的事业。

【魏禧:谕子】

【[作者介绍]】

魏禧(1624—1680年),字叔子,江西宁都人,清初散文家。康熙时举博学鸿词,他托病不赴,隐居翠微峰著书立说,与兄际瑞、弟礼都以文章著名,时人称为“宁都三魏”。著作有《魏叔子集》。

吾兄弟少好口语,舌锋铥利,颇以此贾怨谤。然未尝敢行一害人事,欺诈人财,败众以成私也。汝资性略聪明,能晓事。夫聪明当用于正,亲师取友,并归一路,则为圣贤,为豪杰,事半而功倍。若用于不正,则适足以长傲、饰非、助恶,归于杀身而败名。不然,即用于无益事。小若了了,稍长,锋颖消亡,一事无成,终归废物而已。吾以家贫负石田出游,自念老矣,欲为汝营婚娶,不以债负相遗。不能家居教汝,又去吾庐叔父远,少督责。汝母妇人,多姑息之爱。吾以此耿耿于心也。

吾先代来称素封者八代,至征君家声益大。吾兄弟以文学为当路所礼,又肯出气力为人,故门第虽小,在僻邑中尝若气焰,族里姻友于汝兄弟辈多礼貌,优容其失。汝勿以此为得意。夫吾何德何能于姻族,而姻族乃折节包荒若此?吾惧乎有失而背督之者相倍花也。吾幼补诸生,长而有闻,今碌碌若此。汝辈不逮吾,不知几寻丈,敢长傲乎?孔子曰:“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四十、五十而无闻焉,斯亦不足畏也已。”吾手所提抱人,今为祖父者,不知凡几。汝童而长,壮而老,直旦暮间事。吾家五世无六十上人,他日思吾言始知之。父母爱子均然,妇人尤望其子之孝顺,汝事母大小节宜加意。

【——节选《魏叔子集》】

【[译文]】

我们兄弟少年时候喜好谈论,语词激烈,因此多招致别人的怨恨毁谤。然而也没有敢做一件危害别人的事,欺骗诈取别人的钱财,损公肥私。你的资性比较聪明,能晓事理。但聪明应当用在正道上,把所接近的老师和朋友,都看成是志同道合的人,那么就可能成为圣贤豪杰,也会事半而功倍。如果你的聪明用不到正道上,那么就会增长傲气,掩饰错误,帮助恶人,结果是引来杀身败名之祸。即使不这样严重,也就是用在那些无益的事情上。小时候好像聪明懂事,等到年岁大一点,那点小聪明没有了,只落得一事无成,最终成为一个废物。我因家里贫穷带着石砚出外谋生,现在已经老了,想要为你娶媳妇,又不想因此而负债遗留下去让你去偿还。我不能在家教你读书学习,又离我家叔父较远,所以对你缺少督促教育。你母亲是个妇道人家,对你多有姑息迁就之爱。我常常因为这一点而心事重重不愉快。

我们八代与有官爵封邑的人家一样昌盛,至征君公时家族声望更大。我兄弟因为文学被别人所尊重,又愿出气力帮助别人,所以门第虽不大,而在偏僻乡村中还有点声势,亲戚朋友对你们兄弟很有礼貌,优待包容你们的过失。你可不能因为这就得意。我有什么道德什么才能给予亲戚朋友,而他们怎么克制容忍到如此地步呢?我对你提出这样的要求,怕的是有过失背后责备的人会多几倍。我小时候中秀才,长大后又有文名,现在碌碌无成。你们比我又相差一截,怎么还敢滋生傲气呢?孔子说:“年轻人是可敬可畏的,怎么能断定后辈人不如当代这一辈人呢?但要是一个人到四十岁、五十岁还没有一点声名,也就不值得敬畏了。"我看着长大的人,现在有了儿孙做了祖父的,不知有多少。你由儿童到长大,由壮年成为老年,只是迟早的事。我们家五代以来没有活到六十岁的,将来你回想我的话,就会懂得这些道理的。父母亲爱子女都是一样的心情,妇道人家尤其希望其子女对她孝顺,你侍奉你的母亲从大的和小的方面都应当留神注意。

【唐 甄:诲 子】

【[作者介绍]】

唐甄(1630—1704年),字铸万,别号圃亭。四川达州人。清初学者。曾任山西长子县知县。辞官后,流寓苏州。又一度经商,旋告败,致生计穷困,然仍著述不辍。其学术思想继承并发展了王充以至张载的学说,否定程朱理学。著作有《毛诗传笺合义》、《春秋述传》、《潜书》等。

昔杨介夫谓其子用修曰:“尔有一事不如我,尔知之乎?”曰:“大人为相,位冠群臣之上,此慎之所不如也。”曰:“非也,”曰:"大人为相,三归而为乡人创大利三焉,此慎之所不如也。"曰: “非也。"曰:“天子南征,大人居守,政事取决,如伊尹、周公之摄,此慎之所不如也。”曰:“非也。”“敢问慎之所不如者何事?”杨公笑曰:“尔子不如我子也。”

唐子曰:“鄙哉!杨公之语其子也。多其子之为状元,而又有望其孙,请为更之。"谓其子曰: “慎乎,尔知尔之不如我乎?君子之道,修身为上,文学次之,富贵为下。苟能修身,不愧于古之人,虽终身为布衣,其贵于宰相也远矣。苟能修身,不愧于古之人,虽老于青衿,其荣于状元也远矣。我之教子,仅得其次;尔之教子,且不如我,我复何望哉!"——节选《潜书》[译文]以前有个叫杨介夫的人对他的儿子杨用修说:“你有一件事比不上我,你知道吗?"他儿子回答说:“您老身为朝廷宰相,官衔居群臣之上。这是我比不上的。”父亲说:“不是。"儿子说:"大人是宰相,制定法律,收取税款,为老百姓办了很多好事,这是我比不上的。"父亲又说:“不是。”儿子说:“天子率军征伐南部之敌,您在朝廷料理政事,像伊尹、周公那样摄政理事,这是孩儿比不上的。”父亲仍说:“不是。”儿子问:“请问父亲,儿子比不上您的是什么呢?”杨老笑着说:“那就是你的儿子不如我的儿子啊!”

我认为:“杨介夫对他儿子说的话,实在是肤浅之见。他称赞儿子做了状元,又希望孙子也能当状元。这种观点应当纠正。”我问问你:“你仔细想一想,你知道你在哪些方面比不上我吗?做君子之道理和方法,首先是重视道德修养,其次是读书习文,贪图富贵乃是最不可取的。如果能重视自身的品德修养,就无愧于古人,即使一生做平民,也比当宰相的强多了。如果重视品德修养,就无愧于古人,虽然终身为书生,也比做状元的荣耀得多。我教育儿子,只不过是教育儿子怎样做人,你连这一点都比不上我的话,我还抱什么希望呢?”万斯同:谕 侄[作者介绍]万斯同(1643—1730年),字孝野,号石园。清浙江鄞县(今浙江宁波)人。清代杰出的史学家。先人四代死于明朝王事,心怀故国,康熙中荐博学鸿词科,不就,后遵师之嘱托以布衣入史局参与修订明史,不署衔,不受俸,先后在京22年。他乐于奖掖后进,以读书励名节教育子弟,死后门人私谥贞文先生。著作有《历代史表》、《河渠考》、《历代宰辅汇考》、《石园诗文集》等。

夫吾之所谓经世者,非因时补救,如今所谓经济云尔也。将尽取古今经国之大猷,而一一详究其始末,斟酌其确当,定为一代之规模,使今日坐而言者,他日可以行耳。若谓儒者自有切身之学,而经济非所务,彼将以治国平天下之业,非圣贤学问中事哉!是何自待之薄,而视圣学之小也。……吾窃怪今之学者,其下者既溺志于诗文,而不知经济为何事;其稍知振拔者,则以古文为极轨,而未尝以天下为念;其为圣贤之学者,又往往疏于经世,见以为粗迹而不欲为。于是学术与经济,遂判然分为两途,而天下始无真儒矣,而天下始无善治矣。鸣呼!岂知救时济世,固孔、孟之家法,而己饥己溺若纳沟中,固圣贤学问之本领也哉。

吾非敢自谓能此者,特以吾子之才志可与语此,故不惮冒天下之讥而为是言。愿暂辍古文之学,而专意从事于此。使古今之典章法制灿然于胸中,而经纬条贯,实可建万世之长策,他日用则为帝王师,不用则著书名山,为后世法,始为儒者之实学,而吾亦俯仰于天地之间而无愧矣。苟徒竭一生之精力于古文,以蕲不朽于后世,纵使文实可传,亦无益于天地生民之数,又何论其未必可传者耶!况由此力学不为无用之空言,他日发为文章,必更有卓然不群者,又未始非学古文者之事也。吾子其尚从吾言,而无溺于旧学,幸甚!幸甚!

【——节选《石园文集》】

【[译文]】

我所说的经世,并不是一般的因时补救,而是如同今天的人们说的治理国家、经世致用。我们要尽取古今治国的大谋大策,—一探讨其原因结果和是非得失,定为一代的规制、格局,使现在坐下来学习研究的人,日后可以实践和效法。如果认为学者只从事与自己密切相关的学问,而学习治国安民之术不是自己的事,那岂不是将治理国家、平定天下,不当做圣贤学问中的事了吗?这是多么的轻薄自己,贬低圣贤了啊。我曾经暗暗埋怨过现在的学者们,那些志趣低下的,过分沉溺于吟诗习文,而不知道经国济世是怎么回事;那些稍有见解、从困境中摆脱出来的人,以古文上所说的道理为行为准则,也不曾以天下安危为挂念;而那些从事圣贤之学的人,又往往疏于经世,并认为这是粗迹而不想去做。这样,学术与经济就截然分开为两种路途,世上就再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儒学、儒士了,就再也没有善治的方法可言了。哎呀!谁又知道救时济世本来就是孔、孟所倡导的学术理论和治学方法,孜孜不倦地学习,潜心钻研救时济世之道,好比细水长流,当然是圣贤学问的本领。

我不敢自称能够做到这一点,只是就你的才华志向同你谈这番道理,所以不怕世人讥笑而这么说。希望你暂时停止攻读古书。而一心一意学习治国之策。让过去和现在典章法制在心中显著明白,而且规划治理、条理清楚,这实在是能够建立万世的长远策略。他日若被起用能够成为帝王之师,不被用就隐居名山著书立说,为子孙后代所仿效,这才是真正的儒家学说。这样,我也可以生存在天地之间而不惭愧了。如果把一辈子的精力都花费在攻读古书上,以求留名于后世,即使文章确实值得留传,也无益于天地百姓,更何况其文章还未必可传呢!同此,由力学经世致用之学、不为无用之空言,今后引发为文章,必会卓尔不群,这又不是那些曾经不学古文的人做得出来的。你如果听从我的劝导,而不沉溺于旧学,才真是万幸!万幸!

【章学诚:为学须专一】

【[作者介绍]】

章学诚(1738—1801年),字实斋,号少岩。浙江会稽(今浙江绍兴)人。清代著名的史学家。一生精力用于讲学、编修方志和著述,所著《文史通义》与唐代刘知几的《史通》并称史学理论名著,倡“六经皆史"之说,主张把治经引向治史。另著有《校雠通义》,后人辑有《章氏遗书》。

夫学贵专门,识须坚定,皆是卓然自立,不可稍有游移者也。至功力所施,须与精神意趣相为浃洽,所谓乐则能生,不乐则不生也。昨年过镇江访刘端临教谕,自言颇用力于制数,而未能有得,吾劝之以易意以求。夫用功不同,同期于道。学以致道,犹荷担以趋远程也,数休其力而屡易其肩,然后力有馀而程可致也。攻习之馀,必静思以求其天倪,数休其力之谓也。求于制数,更端而究于文辞,反覆而穷于义理,循环不已,终期有得,屡易其肩之谓也。夫一尺之捶,日取其半,则终身用之不穷。专意一节,无所变计,趣固易穷,而力亦易见绌也。但功力屡变无方,而学识须坚定不易,亦犹行远路者,施折惟其所便,而所至之方,则未出门而先定者矣。

【——节选《文史通义外篇》】

【[译文]】

为学贵在专门,识见必须坚定专一,都要能卓然自立,不可有一点游移不定。至于工夫力气用到什么地方,须与自己的精神兴趣相符合,这就是说高兴去做就做好,不高兴做就不必去做。去年我到镇江拜访刘端临教官,他说自己对术数很用功,而没有什么收获,我劝他更换一下。用力的方面不同,目的却都是为了懂得法则道理。求学以获得学问的道理,就像挑担子走远路,多次休息和交换肩膀,然后才会力量有余,到达目的地。攻读学习之余,要坐下来仔细思考一下,以求事物细微的初始,这就等于挑担子坐下来休息一会儿。研求术数,不妨换一下去研究文辞,再反复去讲求经义,探究名理,这样循环不停,最终一定会有心得收获,这就等于挑担子不断换肩。一尺长的木棍,每天截取它的一半,终身用不完。专心一个方面,没有变化,兴趣固然容易枯竭,力量也容易感到不足。但用功的方法可以不断变化,只要学识须坚定不要轻易更改,就像走远路的人,走法可随自己决定,但方向则是出门之前就先定下了的。

【朱 熹:与长子受之】

【[作者介绍]】

朱熹(1130—1200年),字元晦,号晦庵,别称紫阳,南宋徽州婺源(今属江西)人。高宗绍兴十八年进士。诞生于闽北建阳考亭,一生中有六十年居住在闽北。他是中国封建时代影响极深的哲学家、教育家,曾任秘书阁修撰,漳州、潭州知州,焕章阁待制、侍讲等职,七十一岁去世,谥曰文,追封徽国公。朱熹两次到潭州(今长沙市),第一次从福建崇安专程到潭州造访张拭,举行“朱张会讲”,第二次是出任荆湖南路安抚使兼知潭州,整顿振兴了岳麓书院。他在哲学上发展了程颢、程颐关于理气关系的学说,建立了完整的客观唯心主义哲学体系,世称程朱理学,明清两代奉为正宗儒学,成为封建主义意识形态的正统。他从事教育五十余年,广注典籍,于经学、史学、文学、乐律以至自然科学,都有不同程度的贡献,著有《四书章句集注》、 《周易本义》、《诗集传》、《楚辞集注》等。后人编纂的有《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朱子语类》等。

早晚受业请益,随众例不得怠慢。日间思索,有疑用册子随手札记,候见质问,不得放过。所闻诲语,归安下处,思省切要之言,逐日札记,归日要看。见好文字,录取归来。

不得自擅出入。与人往还,初到问先生,有合见者见之,不合见则不必往。人来相见,亦启禀然后往报之。此外不得出入一步。居处须是居敬,不得倨肆惰慢。言语须要谛当,不得戏笑喧哗。凡事谦恭,不得盛气凌人,自取耻辱。

不得饮酒荒思废业。亦恐言语差错,失己忤人,尤当深戒。不可言人过恶,及说人家长短是非。有来告者,亦勿酬答。于先生之前,尤不可说同学之短交游之间,尤当审择。虽是同学,亦不可无亲疏之辨。此皆当请于先生,听其所教。大凡敦厚忠信,能攻吾过者,益友也;其谄谀轻薄,傲慢亵狎,导人为恶者,损友也。推此求之,亦自合见得五七分。更问以审之,百无所失矣。但恐志趣卑凡,不能克己从善,则益者不期疏而日远,损者不期近而日亲,此须痛加检点而矫革之,不可荏苒渐习,自趋小人之域。如此,则虽有贤师长,亦无救拔自家处矣。

见人嘉言善行,则敬慕而纪录之。见人好文字胜己者,则借来熟看,或传录之而咨问之,思与之齐而后已。(不拘长少,惟善是取。)以上数条,切宜谨守,其所未及,亦可据此推广。大抵只是“勤谨"二字:循之而上,有无限好事,吾虽未敢言,而窃为汝愿之;反之而下,有无限不好事,吾虽不欲言,而未免为汝忧之也。盖汝若好学,在家足可读书作文,讲明义理,不待远离膝下,千里从师。汝既不能如此,即是自不好学,已无可望之理。然今遣汝者,恐汝在家汩于俗务,不得专意;又父子之间,不欲昼夜督责;及无朋友闻见,故令汝一行。汝若到彼,能奋然勇为,力改故习,一味勤谨,则吾犹有望;不然,则徒劳费,只与在家一般,他日归来,又只是旧时伎俩人物,不知汝将何面目归见父母亲戚乡党故旧耶?念之!“夙兴夜寐,无忝尔所生!”在此一行,千万努力。

【——节选《朱子文集》】

【[译文]】

每天听先生讲书和请教,要和他人一样按常例进行,不得怠慢。有疑点要用小本子随手记录下来,等候向老师请教。听到老师训诲,回到自己住处,要思考其中最紧要的话,逐日记下,你回来时我要看。看到好文章,也要抄下带回。

不得擅自出入。与人来往,有人初来,要请问老师,有适合见的就见,不适合见的就不见。平时有人来会,也要启禀老师后再回访,此外不得出入一步。在住所要恭敬,不得傲慢放肆。言语要谨慎恰当,凡事要谦虚恭敬,不可盛气凌人。

不得饮酒荒废学业,不可说人长短是非,自取耻辱。在先生面前更不可说同学的坏话。

交游时一定要审慎。同学中凡朴实厚重,待人忠诚,讲信用,能指出自己过错的人,是有益的朋友;而那些逢迎巴结,轻佻浮薄,对人傲慢,行为放荡,诱人作恶的,则是对自己有害的朋友。用这样的标准去看人,加上多方了解,就百无一失。只怕你自己的志趣卑下凡庸,不能严格要求自己,使益友不期而然的日见疏远,损友日见亲近,这就必须痛加检点,决心纠正,不可逐渐沾上恶习,使自己走向小人一流。如果是那样,即使有贤良的师长也无可救药了。

见到别人有善言美行,要以敬慕的心情记录下来,看到胜过自己的好文章,要借来熟看,或抄录下来请教,一直到向他看齐才止。不管是老是少,有优点就学。

以上数条,务必严格遵守,有未谈到的,可举一反三,大抵不出“勤谨”二字。如能遵循上进,则将有无限好事,我虽不敢说一定有,但私下为你祝愿;如果不这样而往下走,就将有无限不好事,我虽不想说,但不免为你担忧。其实你如果好学,在家足可以读书作文,为你讲明义理,不必远离父母,千里从师。你既不能这样,就是自己不好好学习,因此不能指望你做到这一点。现在让你出外从师,是担心你在家为俗务所淹没,不能专心;又父子之间,也不希望日夜都是督促责备;加以无朋友一起切磋,所以要你出去走一走。如你到了那里,能奋发有为,力改旧习,一味勤奋谨慎,那么,我还可以对你抱着希望;不然,则徒然劳神费力,和在家一样,他日归来,依然故我,有何面目与父母亲戚乡邻相见?可要想一想啊。早起晚睡,无辱于所生,就在此一行,千万要努力。

【张履祥:训子“延师教子”】

【[作者介绍]】

张履祥(1611—1674年)字考夫,号念芝,浙江嘉兴府桐乡县人,明末清初的理学家、教育家,因世居清风乡炉镇杨园村,故学者称杨园先生。

张履祥极重农学,主张耕读不偏废,"门人当务经济之学","治生以稼稻为先”。顺治四年(1647年)后,教学之余,亲自经营农业,岁耕田地各10余亩。顺治十五年作《补农书》,以补湖州《沈氏农书》之不足。因其有益于民生日用,刊行后流传于东南各省,并为附近各府县方志所摘引。后人评为“总结明末清初农业经济与农业技术的伟大作品之一,是我国农业史上最可宝贵的遗产之一”。

张履祥立身端直,律己极严,勤劳俭朴,终生布衣蔬食,从不奢侈放诞。康熙十三年(1674年)五月,脾病发,仍抱病去东庄劝勉学生。不久即逝世。乾隆间,浙江学使立巨碑于墓前,题为“理学真儒杨园张先生之墓"。

著有《愿学集》、《读易笔记》、《言行见闻录》等,后人辑为《杨园先生全集》事无大小,必有成法。循之为力既易,终焉无敝;违之,为力虽劳,终必失之。是以不可不学也。然欲务学,必先求师。稼穑必于老农,《诗》、《书》必于宿儒,下至巫医百工,各有所传所受;况为人之道,而可无所受教乎?古者易子而教,后世负笈从师,近代延师教子。世变虽殊,要无不教其子者。天子之特重师傅之选,为国家根本在是也。下自公卿大夫以逮士庶,显晦贫富不同,其为身家根本,一而已。虽有美质,不教胡成?即使至愚,父母之心安可不尽?中等之人,得教则从而上,失教则流而下。子孙贤,子以及子,孙以及孙;子孙弗肖,倾覆立见,可畏已。近日师道不立,为子孙计者,孰知尊师崇傅之道?甚之生子不复延师。盍思为人父母,将以田宅金钱遗子之为爱其子乎?抑以道德遗子之为爱其子乎?不肖之子,遗此田宅,转吟属之他人,遗此多金,适资丧身之具,孰若遗以德义之可以永世不替?夫贤师世未尝少,求则得之,存乎诚敬而已。司马温公虽谓积阴德于冥冥之中,然何若求贤师教之于昭昭之际乎?古称民生于三,事之如一。世人但知不可生而无父,岂知尤不可生而无师乎?子弟三十以前,心志血气未有所定,虽贫且贱,不可辄离师傅。贤智者可使义理日进,愚不肖者可使非慝日远,全身保世,无出于此。师必择其刚毅正直、老成有德业者,事之终身。

【——节选《杨园先生全集》】

【[译文]】

事物无论大小,一定有它自己的成规法则。遵循它,努力去做就容易,而且终身有益;违背它,拼命去做,虽然劳苦,结果必定失败。因此不可不学啊!但是要致力做学问,必先求师。农业劳动务必向老农夫讨教,《诗》、《书》务必向老成博学的读书人求教,下到巫师、医生、手工业者,各有各的学问可以传授,何况做人的道理,难道可以无所教授吗?古人交换了儿子来教育,后人背上书箱求师,近代聘请老师教育孩子。世道变化虽不同,但都是为了教育孩子的。皇上之所以特别重视老师的选拔,就因为这是国家的根本所在。下自朝廷官员以及平民百姓,尽管富贵贫贱各有不同,都把老师看做家庭的根本。孩子虽有好的资质,不教育怎么能成大器呢?即使极笨,父母之心又怎可不尽呢?智商中等的人,得到了教育就会提高到上等,失去了教育就会降为下等。子孙贤能,儿子传授给儿子,孙子再传授给孙子;子孙不肖,倾覆立即可见,太可怕了!近来师道不严,虽为子孙打算,可不知道尊崇师傅的道理,甚至养了孩子不再聘请老师。身为一个父母为何不想想:是把用田宅金钱遗留给孩子的视为爱他的孩子,还是用好品德遗留给孩子的视为爱他的孩子?不肖之子,留这么多田宅,转眼之间便从属于别人了。所以留这么多金钱,正好是帮助他丧命的一种工具,还是留传仁义道德给后代为好,因为这样可以永世不衰。贤师世上不曾少,求之就能得到,这取决是否至诚崇敬。司马温公虽然说积阴德于九泉之下,但是如何求贤师教子于昭昭人间呢?古称民生于天地、君亲、师,侍奉如一。世人只知道不能生而无父,难道可以忘记尤其不能生而无师吗?年轻后辈三十岁以前,心志血气未定,虽然贫穷又卑贱,可不能擅自离开师傅。这对于贤智的人来说,可以使仁义道理与日俱增,而对愚笨不肖的人来说,可以使罪恶邪念逐日远去,保全一辈子不会出乱子。求师务必选择刚毅正直、老成、有品德有学问的人,并一辈子拜他为师。

孙奇逢:示尚儿及淳、溥两孙[作者介绍]孙奇逢(1585—1675年),字启泰,一字钟元,直隶容城(今属河北)人,明清之际学者、教育家。十七岁中明万历二十八年(1600年)乡试。天启时,魏忠贤专权,政治腐败,他上书援救被捕的左光斗、魏大中、周顺昌等人,声名大著。多次辞官不就。清初,全家南迁河南辉县苏门,隐居夏峰25年,率子弟耕读讲学,辞官不做,著有《读易大旨》、《夏峰先生集》,并自订《孝友堂家训》、《孝友堂家规》以教诫子孙。

学不长进,病坐在不虚己。以舜禹之圣,而好察、乐善、拜善;孔子之圣,四友、六侍。颜子之贤,而问不能、问寡人。人之取善,岂有定方?善之所在,虽路人之言,臧获之智,皆当取之,取诸人乃所以与诸人也,故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曲士俗学,只喜闻誉,恶闻过,遂自闭取善之门,而阻人乐生之路,德何由进?业何由修?所谓自暴自弃也。

尔等以文会友,便是进德修业之时,莫只作书生雕虫小技也。以文会友,以友辅仁,文与仁有本末,而非二事。与胜己者友,须先虚心。至听其言,与吾有未安处,宜平心思之;思之而未安,又须平心定气,与之相商,惟恐我见未克,未能尽其所长,则无不收师友之益矣,便是进德修业实际功夫。

【——节选《孝友堂家训》】

【[译文]】

学问不长进,这毛病是因为不虚心。以舜、禹的圣哲,而喜欢查问、以善为乐、拜善为师;以孔子之圣,而有颜回、子贡、子张、子路等四贤和六位贤弟子以备顾问。以颜子的贤能,而能去向比自己能力差、知识少的人请教。人的学好,岂有固定的地方,只要是好,虽是路人的言语,奴仆的智慧,都要学习。取之于人目的在于与之于人,故君子的所为没有比与人为善更大的。那些见识浅陋的庸俗之人,只爱听赞扬的话,不爱听批评过错的话,自己关闭了学好的门路,阻止了别人乐于指教的途径,这样品德怎么能进步,学业怎么能学好,这是所谓自暴自弃啊。

你们以文章学问会合朋友,便是进德修业的好时机,不要只限于书生辈雕琢辞章的小道。以文章学问会合朋友,以朋友来勉励培养品德,文章学问与品德有主次、先后,但不是两件事。和胜于自己的人做朋友,先要虚心。听他说话,和自己的想法不相安时,要平心想一想,想了仍然觉得不妥当时,就要平心静气去和他商量,唯恐自己的意见不恰当,未能尽量吸收别人的长处,能够这样,就没有不能够受到师友教益的,这便是进德修业的实际功夫。

【孙奇逢:语子立雅】

言语忌说尽,聪明忌露尽,好事忌占尽。不独奇福难享,造物恶盈,即此三事不留余,人便侧目矣。

甚矣,人心无足时也!逐日营营,总是愿外,不知富不可以求得。越分妄求,余殃在后。贪人之有,有则为人所贪。如欲千百年富贵,此必不得之数也。昔有人自称为富贵之家,客曰:“富贵如何便成家也?富贵如以我为家,不应走向他家矣;既走向他家,是以我为逆旅耳。”昔郭进建第成,坐诸匠于子弟右曰:“此造屋者。”指子弟曰:“此卖屋者。”识者谓为名言。

今人为卑官,则恨不享大位,及位高而颠踬倾危,回想卑官而受清宁之福,天上矣!布衣粝食,妻子相保,则恨不富贵,一旦祸患及身,骨肉离散,回想布衣粝食、妻子相保时,天上矣!人聪明强健,则恨欲不称心,一朝疾病淹缠,呻吟痛苦,回想聪明强健时,天上矣!古今来,无人不犯此病。若能先见一步,早退一步,必也明哲之士。

【——节选《孝友堂家训》】

【[译文]】

说话忌讳说满话,聪明忌讳都外露,好事忌讳独占尽。不独奇特的福分难享受,造物者不喜欢满盈,单就这三件事不留余地,人们便要嫉视他了。

人心总没有满足的时候,每天来来往往,奔走钻营,总不能如愿。不知富不可凭自己的意愿求得,超越分内去贪求无厌,留下灾祸在后头。贪别人所有的,得到后也会被别人贪去。如果想保留千百年的富贵,这些越分妄求的必不在内。以前有人自称为富贵之家,客人说:“富贵如何便以你家为家?富贵如以我家为家,就不应走向他家,既走向他家,就是以我家为旅店了。”宋初做过山西巡检的郭进建屋初成,让建屋的匠人坐在子弟的右边,指着说:“诸位都是造屋的人。”又指子弟们说:“你们都是卖屋的人。”有见识的认为这是名言。

现在有的人做地位低的官,就恨不得做大官,等到因官大而受到挫折危险,回想过去做小官而受清静安宁之福,简直就像在天堂了。一个人穿着布衣吃着粗米饭,妻子儿女互相保全,又恨不富贵,一旦富贵了而祸患上身,骨肉离散,回想布衣粗食、妻子儿女团聚互保时,又是天堂了。一个人聪明强健,又恨欲望得不到满足,一旦疾病长期缠身,呻吟痛苦,回想过去聪明强健时,则是人间天上了。古往今来,无人不患此种病,如果能先看一步,早退一步就必然是个明哲的人。

彭玉麟:戒奢侈,崇俭实[作者介绍]彭玉麟(1816—1890年)字雪岑,号雪琴。早年曾参与镇压新宁李沅发起义。1853年(咸丰三年)从曾国藩创办湘军水师,并购洋炮。次年于湘潭之战击败太平军,任知县。后随军攻陷岳州,在武汉、田家镇连败太平军水师。1855年2月在江西湖口为石达开所败。于是整顿水师,配合陆军于1856年败太平军于樟树镇、临江等地,升广东惠潮嘉道。

1862年(同治元年)率水师策应曾国荃陆师沿江东下,堵截天京护城河口。次年与杨载福等破江浦、九州、浦口,断绝天京粮道。攻陷天京,加太子少保。1868年会同曾国藩奏定长江水师营制。次年春回籍。

其后,以平民之身逝于衡阳江东岸寓所。赠太子太保,谥刚直。并为他建了专祠。著有《彭刚直公奏稿》、《彭刚直公诗集》。

闻家中修葺“补过斋”旧屋,用钱共二十千串,不知何以浩费若斯,深为骇叹。余生平崇尚清、廉、慎、勤,对于买山置屋,每大不为然。见名公巨室之初,独惜一敝袍而常御之。渠寻见余,辄骇叱何贫窭如此。余非矫饰,特不敢于建功立业、享受大官大名之外,一味求田问舍,私图家室之殷实,常思谦退,留些有余不尽之福分待子孙享受,莫为我一人占尽耳。对于开支用度,亦不肯浪费多金,是以起屋买田,视作仕宦之恶习,己身誓不为之。

……应领收之俸给及一切饷银,未尝侵蚀丝毫,未尝置一新袍。敝衣草屣,御之而心气舒泰,中怀澄然无滓,可以明彻天地,俯仰无愧怍,是以历劝家中,幸以余为法。以戒奢侈、崇俭实,戒贪欲、崇廉义为要义,不可妄制一衣,妄用一钱也。

【——节选《清代四名人家书》】

【[译文]】

听说家中修建“补过斋”旧屋,共计用钱两万串,不知为何耗费这么多,我为此深感惊叹。我生平崇尚清正、廉洁、谨慎、勤俭,对于买山地建房屋之事,常常感到没有必要。刚开始见到名公巨室时,我唯独爱惜一件破旧的袍子,常常穿着它。他们见我这样,就惊异地叱骂我为何穷到如此地步。我并不是矫揉造作,只是不敢在自己建功立业、享受大官大名之外,一味地追求田地房产,私图家室的富裕,而是常常思考谦虚退让,留下没用尽的余福让子孙去享受,而不要被我一个人占尽了。对于日常开支用途,也不肯浪费很多的钱财,所以对建屋买田之事,视为做官人的恶习,自己发誓不这样做。

……应该领收的俸禄及一切饷银,没有侵蚀丝毫,也没有为自己添置一件新袍。破旧的衣服和草鞋,穿起来感到心情舒畅、泰然处之,胸怀纯净无私、澄清无浊,可以明彻天地,处处感到没有惭愧。所以,我总是劝诫家里的人,要以我的做法为准则。用以戒除奢侈,崇尚勤俭、朴实;戒除贪欲,崇尚廉洁仁义为要义,不可随便添制一件衣服,乱花一文钱。

【彭玉麟:要钱多何用】

守财不施,谓之钱奴。为人一世中,不过衣、食、住三者最不可少。然而衣求温暖,食求果腹,夜眠六尺地,入梦便似死人然。何必衣必锦绣,食必膏粱,起造高大房屋,美轮美奂矣,亦享受微几。况夫象以齿焚,麝以香殒,多藏诲盗一语,切当之至。处兹乱世,钱愈多则患愈大。一年足敷温饱,便是大福分,大富贵。要钱多何用,心劳日拙,最可鄙。从来富人有几辈留存齿类,彪名青史?倒不及穷酸力学,一篇文章,不覆瓿便笼纱,流传来得永久。即是要钱多,养得不肖子孙狂嫖滥赌,挥霍无度,纵有铜山亦可倾。所以吾但望子孙贤能,不望金钱富饶。子孙不肖,积衣、积谷、积银、积钱、积产、积书,都无用处。

【引自《清代四名人家书》】

【[译文]】

一个守护钱财不施舍别人的人,称为守财奴。人生一世中,不过穿衣、吃饭、居住这三者是最不可缺少的。然而,穿衣只求温暖身体,吃饭只求填饱肚子,晚上睡觉也不过六尺之地,睡熟了就像死人一样。因此,何必穿衣必求绫罗绸缎,吃饭必须美味食品?建造高大房屋,虽然美轮美奂,但能够享受到的也只有微小部分。况且其损失何止这些,比如象因象牙珍贵而招致捕杀,麝因麝香而招致死亡,多藏钱财会诱人犯盗窃,这些人们常谈论的话是非常中肯的。一个人处在这乱世之中,钱财越多则患害越大。一年之中能够吃饱穿暖,就是大福分,大富贵。要钱多有什么用,特别是为钱财费尽心机、过度劳累,使自己日益变得笨拙、窘困,最可鄙。自古以来富贵人家有几代能被人常常挂在嘴上,彪名青史?倒不如穷苦寒酸的致力学问者,一篇文章,只要不是毫无价值便会受珍重,可以永久流传下去。即使是钱多,养了无能的不肖子孙,狂嫖滥赌、挥霍无度,纵然有金山也会坐吃山空。所以我只希望子孙贤能,不希望子孙金钱富饶。倘若子孙无能、不肖,为他们积蓄衣服、谷物、金银、钱财、田产、书籍等,都是没有用处的。

【俞 樾:诫女不畏吃苦】

【[作者介绍]】

俞樾(1821—1907年),字荫甫,号曲园,浙江德清人。道光进士,历官翰林编修、河南学政,晚年讲学杭州诂经精舍。著有《群经平议》、《诸子平议》等。这是给次女绣孙的家书。他在这封家书中指出,青年时吃些辛苦,如同做文章有抑扬顿挫,大有好处。"欲除烦恼须无我,历尽艰难好做人”,此言甚是。他还把人生分为三段时期,少年、中年、晚年,认为三段时期中有两个时期好,就算不错了。

得正月二十七日书,知汝无恙,为慰。

吾于正月二十八日,在钱塘江首途,由严州、金华、处州、温州而至福宁。祖母今年八十有七,惟步履艰难,及重听较甚耳,饮食起居,与前年无异,期颐可望也。伯父之病,仍未脱体,幸公事清闲,颇足养病。吾在彼小住二十七日,仍由原路而还,水陆兼程,行殊不易。然泉声山色,颇足娱情;已于三月之末至西湖精舍,笔墨丛杂,宾客纷繁。远不如福宁太守之清闲自在矣。汝南旋之计,闻又不果。在都固无佳况,还南亦乏良图,触藩叹,诚有如汝所言者。眼前既不成行,宜随时排遣,勿郁之结成病。汝有生以来,尚无大拂逆之境,此日稍尝辛苦,亦文章顿挫之法。昨得彭雪琴侍郎书,有诗云:“欲除烦恼须无我,历尽艰难好作人。”此言有味,故为汝诵之。

吾尝言人生须分三截:少年一截,中年一截,晚年一截,此三截中无一毫拂逆,乃是大福全福,未易得也。三截中有两截好,已算福分矣。但此两截好,须在中晚方佳;若晚年不好,便乏味也。必不得已,中一截丕好,犹之可耳。汝少年总算顺境,但愿以中年之小不好,博晚年之大好,仍不失为福慧楼中人。善自保重,深思吾言。

【——节选《近代名人尺牍》】

【[译文]】

收到正月二十七日来信,知你健康,为之心安。

我于正月二十八日,在钱塘江动身,由严州、金华、处州、温州而至福宁。祖母今年八十七岁,只是步履维艰,以及重听较严重罢了,饮食起居,同前年没什么两样,百岁可望了。伯父的病,仍旧不见好,幸亏公事清闲,足以养病。我在那儿小住二十七天,仍由原路而还,水陆兼程,行走很不容易。然而泉声山色,足以娱乐性情;已于三月底到了西湖精舍,书画往来多而杂,宾客纷至沓来,远不如福宁太守清闲自在了。你南去的计划,听说又不如愿。在都本来就没有好境遇,回到南方也缺乏称心的办法,碰上外国入侵的感叹,真像你说的那样。眼前既然走不成,应随时排遣心情,不要郁结成病。你有生以来,还没遇到过极不顺心的事,现在稍微尝点辛苦,也是文章停顿转折的法则。昨天收到彭雪琴侍郎的信,有诗写道:“欲除烦恼须无我,历尽艰难好做人。”此话有味道,所以替你吟诵一番。

我曾说人生须分三截:少年一截,中年一截,晚年一截。这三截中,没有丝毫不顺心的事,就是大福全福,这是不容易得到的。三截中有两截好,已算有福气了。但这两截好,必须在中晚年期才好;假如晚年不好,就没味道了。实在不得已,中年期一截不好,还是可以的。你少年时总算顺利,但愿用中年的小不好,博得晚年之大好,仍不失为福慧楼中的人。好好自我保重,深思我的话语。

【庞尚鹏:诫子弟崇厚德】

【[作者介绍]】

庞尚鹏(1524—1580年)明代大臣。以善理财知名。字少南,号惺庵。广东南海人。嘉靖三十二年(1553年)进士,任江西乐平知县。后升监察御吏,右金都御史,后出任浙江、福建等省巡抚。奉命到南京、浙江稽核军饷,赢得正直声誉。生性耿直,不畏权贵豪强,素以敢言著称。

庞尚鹏以勤俭为家风,对子孙要求极严,他说只有不浪费一尺布、半文钱,才能免于饥寒。虽然今天与他那个时代相差太远,但勤劳俭朴等美德是永远不会过时的。后人当永志铭记。万历八年(1580年)卒于家。著有《百可亭稿》、《奏议》、《殷鉴录》、《行边漫议》、《庞氏家训》。

一、骨肉天亲,同枝连气,凡利害休戚,当死生相维持。若因财产致争,便相视如仇敌,及遭死丧患难,反面不相顾,甚于路人,祖宗有灵,岂忍于见此。良心灭绝,马牛而襟裾,人祸天刑,其应如响,愿子孙以此言殷鉴。

二、处宗族、乡党、亲友,须言顺而气和。非意相干,可以理遣,人有不及,可以情恕。若子弟僮仆与人相忤,皆当反躬自责,宁人负我,无我负人。彼悻悻然怒发冲冠,讳短以求胜,是速祸也。若果横逆难堪,当思古人所遭,更有甚于此者,惟能持雅量而优容之,自足以消其狂暴之气。

三、放债切不可违例深求,或准折人子女田地,及利中展利。四、论人惟称其所长,略其所短,切不可扬人之过。非惟自处其厚,亦所以寡怨而弭祸也。若有责善之义。则委屈道之,无为已甚。五、雇工人及僮仔,除狡猾顽惰斥退外,其余堪用者,必须时其饮食,察其饥寒,均其劳逸。陶渊明曰:“此亦人子也,可善遇之。”欲得人死力,先结其欢心,其有忠勤可托者,尤宜特加周恤,以示激励。——节选《庞氏家训》[译文]一、骨肉天性,连心同气,一切利害休戚与共,应当生死相互维护。假如因为财产而引起争斗,便会彼此之间相视如同仇敌,等到遭遇死丧患难,扭脸不相照顾,比路人还不如,祖宗如有灵验,怎么忍心看见这些惨状呢?一个人如果丧尽天良,连牛马都将取笑于他;因此谁造成的灾祸,苍天自然会给予谁惩罚,这叫天人感应啊!希望子孙以我这些话作为鉴戒。

二、和宗族、乡邻、亲友相处必须和颜悦色、心平气顺。不是故意冒犯的,可以说理排解;有人没做到的,可以真心宽恕。假如自家的子弟童仆与他人发生冲突,都应当反省自责。宁可人负我,不愿我负人。如果别人愤恨不平怒发冲冠,不正视自己的错误而强求制胜,那么灾祸就会很快降临到他的头上。如果他蛮横无礼使你难堪,那么应当想想古人的遭遇,有比你更难堪的人。这样一想,也许你就能保持宽宏的气度,从而更加谦让他,自然也可以消除他那种狂暴的气焰。

三、放债,切不可违约而变本加厉,不许损害人家的子女和田产,不能利中滚利。

四、评论别人,最好多说他的长处,略去他的短处,切不可宣扬他的错误。这样,不但说明自己能待人诚恳,同时也能因此少结怨恨、平息祸害!如果确实要进行善意批评的,也得婉转指出,不要做得太过分。

五、雇工人及童工,除狡猾贪懒斥责退离外,其余可以用的人,平时必须供应他们的饮食,关心他们的饥寒,注意他们的劳逸。陶渊明说:“这也是人家的儿子啊!可要好好地对待他们。”要得到他们舍死忘生地尽力,必须先取得他们的欢心,其中有忠厚勤劳可以托付的人,尤其应当给以周济,以表示激励和劝慰。

【傅 山:训子侄】

【[作者介绍]】

傅山(1606—1684年)字青主,明末山西阳曲(今太原市)人,杰出的爱国者、学者、思想家、医师、工书善画。

明亡后出家为道士,康熙十八年(1679年),他已七十多岁,清廷令役夫从山西抬着他送北京应博學鸿词试,到离城三十里时,他以死拒不入城,被放回。著有《霜红龛全集》。

眉、仁素日读书,吾每嫌其驽钝,无超越兼人之敏。间观人有子弟读书者,复驽钝于尔眉、仁,吾乃复少恕尔。两儿以中上之资,尚可与言读书者。此时正是精神健旺之会,当不得不专心致志三四年。记吾当二十上下时,读《文选》"京"、“都”诸赋,先辨字,再点读三四,上口则略能成诵矣。戊辰会试卷出,先兄子由先生为我点定五十三篇。吾与西席马生较記性,日能多少。马生亦自负高资,穷日之力,四五篇耳。吾栉沐毕诵起,至早饭成唤食,则五十三篇上口不爽一字。马生惊异叹服如神。自后凡书无论古今,皆不经吾一目。然如此能记,时亦不过六七年耳。出三十则减五六,四十則减去八九,随看隨忘,如隔世事矣。自恨以彼资性,不曾闭门十年读经史,致令著述之志不能畅快。值今变乱,购书无复力量,间遇之,涉猎之耳。兼以忧抑仓皇,蒿目世变,強颜俯首,为蠹鱼终此天年。火藏焰腾,又恨咕哔大坏人筋骨。弯強跃马,呜呼已矣!或劝我著述,著述须一幅坚贞雄迈心力,始克纵横。我庾开府萧瑟极矣!虽曰虞卿以穷愁著书,然虞卿之愁可以著书解者,我之愁,郭瑀之愁也,著述无时亦无地。或有遗编残句,后之人误以刘因辈贤我,我目几时瞑也!

尔辈努力自爱其资,读书尚友,以待笔性老成、见识坚定之时,成吾著述之志不难也。除经书外,《史记》、《汉书》、《战国策》、《左传》、《国语》、《管子》、骚、赋,皆须细读。其余任其性之所喜者,略之而已。廿一史,吾已尝言之矣:金、辽、元三史列之載记,不得作正史读也。

【——节选《霜红龛集》】

【[译文]】

眉、仁两儿平时读书,我经常嫌他们驽钝,没有超越别人的智慧。有时观察别人家中的子弟,比眉、仁两儿更加驽劣,我心里才稍微有了点安慰。眉、仁两儿资质属中上,还可以和你们讲求学读书之事。你们这时正是精神健旺的时候,当不得不专心致志读书三四年。我在二十岁上下时,读《文选》上东汉张衡的《二京》,西晋左思的《三都》等赋,先辨别字,再点读三四次,上口就粗略能记诵。戊辰考进士的会试卷出来后,先兄子由先生为我点定五十三篇,我和家里请的马先生比较记忆力,马先生很自负,一天才记下四五篇,我从早晨洗漱完毕开始诵读,到家中喊吃早饭,五十三篇背诵起来,一字不差,马先生大为惊异,叹服如神。以后无论古今图书,都一看即能记住,但这样能记,不过六七年。三十岁以后就减去十之五六,四十岁以后则减去十之八九,随看随忘,如隔了一个世界。自恨在那样的好记性时,不曾关起门来读十年经书史籍,以致不能顺利完成著述的志愿。现在时局变乱,再无力量买书,即有书也只能翻看一下,加以心情忧郁,时间匆促,极目世变,不过对人强颜欢笑,俯首顺从,像书中蠹鱼一样了此一生,火藏而焰騰。又恨记诵过度坏人筋骨,而弯弓跃马,早已过时。有人劝我著述,而著述须有坚贞豪雄迈进的心力,我像从南朝入北朝的庾信一样,萧瑟极了。虽然虞卿以穷愁著书,然而虞卿的愁可以通过著书消释,而我的愁像东晋时的郭瑀在北地一样,著述无时机亦无地点。或有剩编残句,使后人误把我看做在元代以学行著称的刘因一样称赞我,我的眼睛几时能闭上啊!

你们要爱惜自己的资质,读书取友,等到笔性老成、见识坚定之时,完成我的著述之志就不难了。除经书外,《史记》、《汉书》、《战国策》、《左传》、《国语》、《管子》、骚、赋,都要细读,其余则根据自己的爱好,略读即可。二十一史,我曾经说过:金、辽、元三史属载记性质,不得作正史读。

【梅文鼎:送仲弟文魏入城读书序】

【[作者介绍]】

梅文鼎(1633—1721年),字定九,别号勿庵,江南宣城人。清代杰出的天文学、数学家。他毕生不事科举,无意仕途,讲求经世致用之学,精研天文历数,制作测算仪器,为此废寝忘食四十年,康熙皇帝召见他后说:"历象算法,我最留心。这方面的学问,今天懂的人不多,像梅文鼎这样精于此学的人,真是很少见了。"在士林传为佳话。他治学不问中西今古,认为"法有可采,何论东西;理有所明,何分新旧",一概以科学为准绳。他一生著作八十余种,其中天文学六十二种,数学二十六种,在清代被誉为"国朝数学第一"。

境苦乐无常,人心为之也。适千里者百里跬步,适万里者千里门庭。闭户光生,瞻户外屦,惊跋涉矣。夏日中天,行者望扶苏一木,趋而憩之,如清凉国;重檐广厦,铺簟当风,侍者交扇,喘若吴牛。夫一木不凉于广厦,户外不远于千里,心之所存,境从而变,天下事大抵然也。夫贵者方以冕组为桎梏,或注意林下;富者方以多财为祸患,而朵颐灵龟。苟其地易,彼此交羡,苦乐庸有定乎?童稚妇女之警咳,门以外之剥啄,偶接于耳而乱人心者,意相关也;号叫怒詈,鞭答击斗之纷拿,杂然吾目而无所于动者,于意无涉也,故心有所扰,静乃成喧,及其既安,闹转成寂。存系者在远犹亲,专营者视物无睹。君子素位而行,无入不自得;若必待日用所需,种种具足,远离尘俗,遗世独立,乃始毕力为吾所欲为,自少逮老,安所得此闲旷之时与地而用之耶?吾观古人之著作,多出穷愁无聊至极,至有受书囹圄、执卷马上者,彼其人宁独异乎?昔伯牙学琴既成,其师引而之穷岛无人之境,天风海涛,呼吸震荡,伯牙顿叹其师之移我情也。吾弟此行,若能凝乃神,笃乃虑,寝食梦寐,惟书是求,则断简残编,无往非治境治心之要;发为文章,必光明雄骏,向来心境,日以变化。此郡城一席地,命曰"天风海涛”可矣!

【——节选《绩学堂文钞》】

【[译文]】

境遇的苦乐没有一定,由人的心境来决定。走千里的,百里不过是刚走半步,走万里的,千里如在门庭。关着门满室生辉,看外面的鞋,也怕长途跋涉。夏天太阳当顶时,走路的人看到一棵树,赶快走到下面休息,好像到了清凉国;重叠宽广的大厦,当风铺着竹簟,侍者交相摇扇,像吴地的牛一样喘不过气来。一株树不比广厦清凉,门外边不比千里更远,心境不同,对环境的感受也就有了变化,天下的事情大抵如此。地位高贵的,以戴官帽为受束缚,想退隐林下;有钱的以多财为祸患,取灵龟卜吉凶。如果地位改变,互相羡慕,苦乐还有定准吗?儿童妇女的言笑咳嗽,门外的敲门声,偶然听到,就会搅乱心里的平静,这是因为和自己关系密切。而面对号叫怒骂,鞭打击斗,毫不动心,是因为觉得与已无关。所以心被扰乱,安静变成喧闹,一经安定下来,热闹变成静寂。心里牵挂的虽远而近,心里专注的视而不见。君子照平日的样子而行,无入而不自得,如果一定要等到日用所需,种种具备,远离尘俗,超然独立于人世之外,然后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自少到老,到哪里去找这种空闲的时间和地点?我看古人的著作,多写自穷愁潦倒无聊之极的时候,甚至还有在牢狱内受教、在马上读书的,他们难道有什么特别吗?过去伯牙学成琴艺以后,老师把他带到一个无人的荒岛上,天风呼啸,海涛汹涌,呼吸之间,震荡心目,伯牙立即感叹老师在改变自己的情怀。你这次入城读书,如果能凝聚精神,集中思虑,吃饭睡觉,都只想到读书,那么即使是断简残编,无不是提高心境心情的要道,发而为文章,必然光明雄浑,向来的心境,日渐变化,那么这郡城的一席之地,竟可称为“天风海涛”了。

【蒲松龄:与诸侄书】

【[作者介绍]】

蒲松龄(1640—1715年),字留仙,别号柳泉居士,山东淄川(今属淄博市)人。清康熙时贡生,文学家,著作很多,《聊斋志异》最有名,书中多篇谈鬼怪狐仙,刻画人情世态,反映当时的社会黑暗,寄托作者的愤世嫉俗之情。在这篇家书中,作者提出写文章要像用兵一样,避实击虚,具体来说,就是“意乘间则巧,笔翻空则奇,局逆振则险,词旁搜曲引则畅”,自是经验之谈。

古大将之才,类出天授。然其临敌制胜也,要皆先识兵势虚实,而以避实击虚为百战百胜之法。文士家作文,亦何独不然。盖意乘间则巧,笔翻空则奇,局逆振则险,词旁搜曲引则畅。虽古今名作如林,亦断无攻坚抵实硬铺直写,而其文得佳者。故一题到手,必静相其神理所起止,由实字勘到虚字,更由有字句处,勘到无字句处。既入其中,复周索之上下四旁焉,而题无余蕴矣。及其取于心而注于手也,务于他人所数十百言未尽者,予以数言了之,及其幅穷墨止,反觉有数十百言在其笔下。又于他人数言可了者,予更以数十百言,排荡摇曳而出之。及其幅穷墨止,反觉纸上不多一字。如是,又何虑文之不理明辞达,神完气足也哉!此则所谓避实击虚之法也。大将军得之以用兵,文人得之以作文。纵横天下,有余力矣。

【——节选《聊斋佚文辑注》】

【[译文]】

古代大将的指挥才能,大都出自天授,而他们在打仗时的制胜之道,都是要先了解敌兵部署的虚实,以避开实力攻击其虚弱部位为百战百胜之法。文士作文也是一样,文章的立意如能出人意表则巧,写作的风格能一反平实则奇,文章的布局能打破常规则险,用词能广泛搜求吸取则流畅。古今名作甚多,绝没有不好写硬写,就事论事,平铺直叙,而能写出好文章。所以一个题到手,必须静心考虑题目的神理和范围,由实字探到虚字,由有字句处探到无字句处,再探到上下四方,使题目所包含的内容无所遗漏。弄清题意动手写作时,别人用数十百字还未写完的,我以几个字写完,等到篇幅完了,反而觉得有数十百字在他的笔下,呼之欲出。对于别人几个字可写完的,我则写上数十百字,铺陈起伏,摇曳多姿,等到写完,反觉纸上不多一字,这样就不必担心文章未达到说理清楚,语言流畅,神完气足,这就是所谓避实击虚之法。大将·军用于作战,文士用于作文,纵横天下,还有用不完的力气。

袁 枚;诫子弟"不求科名"[作者介绍]袁枚(1716—1798年)字子才,号简斋,又号随园老人,浙江钱塘(今杭州)人。乾隆四年进士,做过多地知县。他是清代中叶著名诗人,著有《小仓山房文集》、《随园诗话》等。袁枚在三十三岁辞官后在小仓山修筑一所随园,过了五十多年论文赋诗的生活。他认为对于子弟来说,最根本最重要的是有没有真才实学,参不参加考试是次要的。为取得科名而去假冒籍贯,为了科名而去读书,虽得科名做高官必至误国、误氏、误已。他还认为自己的儿子“文理粗浮,与‘秀才’二字,相离尚远",大可不必夫勉强争取一个科名。

阿通年十七矣,饱食暖衣,读书懒惰。欲其知考试之难,故命考上元以劳苦之,非望其入学也。如果入学,便入江宁籍贯。祖宗邱墓之乡,一旦捐弃,揆之齐太公五世葬周之义,于我心有戚戚焉。两儿俱不与金陵人联姻,正为此也。不料此地诸生,竟以冒籍控官。我不以为怨,而以为德。何也?以其实获我心故也。不料弟与纾亭大为不平,引成例千言,赴诉于县。我以为真客气也。

夫才不才者本也,考不考者末也。儿果才,则试金陵可,试武林可,即不试亦可。儿果不才,则试金陵不可,试武林不可,必不试废业而后可。为父兄者,不教以读书学文,而徒与他人争闲气,何不揣其本而齐其末哉!

"知子莫若父",阿通文理粗浮,与"秀才"二字,相离尚远。若以为此地文风,不如杭州,容易入学,此之谓“不与齐楚争强,而甘与江黄竞霸",何其薄待儿孙,诒谋之可鄙哉!子路曰: “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非贪爵禄荣耀也。李鹤峰中丞之女叶夫人慰儿落第诗云:“当年蓬矢桑弧意,岂为科名始读书?”大哉言乎!闺阁中有此见解,今之士大夫都应羞死。要知此理不明,虽得科名作高官,必至误国、误民,并误其身而后已。无基而厚墉,虽高必颠,非所以爱之,实所以害之也。然而人所处之境,亦复不同,有不得不求科名者,如我与弟是也。家无立锥,不得科名,则此身衣食无着。陶渊明云: "聊欲弦歌,以为三径之资。"非得已也。有可以不求科名者,如阿通、阿长是也。我弟兄适逢盛世,清俸之余,薄有田产,儿辈可以度日,倘能安分守己,无险情赘行,如马少游所云"作乡党之善人",是即吾家之佳子弟,老夫死亦瞑目矣,尚何敢妄有所希冀哉!

不特此也。我阅历人世七十年,尝见天下多冤枉事。有刚悍之才,不为丈夫而偏作妇人者;有柔懦之性,不为女子而偏作丈夫者;有其才不过工匠、农夫,而枉作士大夫者;而其才可以为士大夫,而屈作工匠、村农者。偶然遭际,遂戕贼杞柳以为柘楼,殊可浩叹!《中庸》有言“率性之谓道",再言"修道之谓教”,盖言性之所无,虽教亦无益也。孔、孟深明此理,故孔教伯鱼不过学诗学礼,义方之训,轻描淡写,流水行云,绝无督责。倘使当时不趋庭,不独立,或伯鱼谬对以诗礼之已学,或貌应父命,退而不学诗,不学礼,夫子竟听其言而信其行耶?不视其所以察其所安耶?何严于他人,而宽于儿子耶?至孟子则云:"父子之间不责善",且以责善为不祥。似乎孟子之子尚不如伯鱼,故不屑教诲,致伤和气,被公孙丑一问,不得不权词相答。而至今卒不知孟子之子为何人,岂非圣贤不甚望子之明效大验哉?善乎北齐颜之推曰:“子孙者不过天地间一苍生耳,与我何与,而世人过于宝惜爱扩之。”此真达人之见,不可不知。

有门下士,因阿通不考为我怏快者;又有为我再三画策者。余笑而应之,曰:"许由能让天下,而其家人犹爱惜其皮冠;鹌鹌愁凤凰无处栖宿,为谋一瓦缝以居之。诸公爱我,何以异兹?韩、柳、欧、苏,谁个靠儿孙俎豆者?箕畴五福,儿孙不与焉。"附及之以解弟与纾亭之惑。

【——节选《小仓山房集》】

【[译文]】

阿通十七岁了,吃饱穿暖,读书懒惰。想要让他知道考试难,所以叫他去考上元,让他劳苦,并非指望他入学。如果入学,就填上江宁籍贯。祖宗丘墓所在地,一旦废弃,想想齐太公五世葬周之义,我心里就有点悲哀。两个儿子都不同金陵人联姻,也正为了这原因。没想到这里的书生们,竟然控告这是冒充籍贯。我不怨恨他们,还认为这是他们的美德。为什么?因为他们实在是窥测到了我的私心。不料,弟与纾亭却大为不平,列举事实成千言状,去县里投诉,为我开脱。我认为真是太客气了。

有没有真才实学这是最根本的,参不参加考试是次要的。孩子果真有才能,那么去金陵考试可以,去杭州考试也可以,就是不考试也可以。孩子果真不才,那么金陵考不了,武林也考不了,一定会落得不试废业地步的。做父亲兄长的,不教他读书学文,而花精力去同别人争闲气,这是不考虑根本而去追逐那末尾了。

“知子莫若父”,阿通文理粗浮,与“秀才”二字还相距很远。如果认为这里的文风不如杭州,而容易入学,真可以说"不与齐楚争强,而甘与江黄竞霸”了,这样做,何等亏待儿孙,其思想方法又多么低下啊!子路说: “君子谋求做官,是走正道啊。”为人不应该贪图爵位、俸禄、追求荣耀。李鹤峰中丞之女叶夫人安慰儿子落第的诗,有这么一句:“当年蓬矢桑弧意,岂为科名始读书?”这是多么博大的气魄呀!闺阁中有如此的见解,现在的士大夫闻后都应愧无容身之地了。要知道,不懂得这种道理的人,尽管得科名做了高官,结果也一定会误国殃民,最后还是害了自身。没有牢固基础的厚墙,虽高必倒。这不是爱孩子,而是在害他。但是人所处的环境,也是不同的,有不得不求科名的人,像我与弟弟就是。家无立锥之地,不得科名,那么吃的穿的都无着落了。陶渊明说:“无聊而弹唱,把它当作归隐的资本。”这是不得已的事呀。有可以不求科名的人,像阿通、阿长就是。我们弟兄适逢盛世,俸禄之外,还有点田产,孩子们可以靠这生活,如能安分守己,不遇到不顺利不吉利的事,像马少游所说的“做个乡党的善人”,这就是我家的好子弟了,我就是死也闭眼了,还敢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希求呢?不单这些。我阅历人世有七十年,曾见过天下很多的冤枉事。有刚强的人,不成大丈夫而偏做妇女;有柔懦性情的人,不成女子却偏做男子汉的;有才能不如工匠、农夫的人当了官的;有才能可以做官却只能做工匠、农夫的。因为偶然遭遇,就砍伐杞柳来做成杯碗,这实在太可叹了!《礼记·中庸》里有这样的话语:"循性行之是谓道。”又说“修道就是教”,大概是说没有本性,即使教他也没用的。孔子、孟子深明此理,所以孔子教伯鱼只不过学诗学礼,国政管理方面的规矩法度,教得很轻描淡写,像流水行云一般,绝对不加督责的。假如当时不听从父亲教导,或者伯鱼对孔子谎称诗礼学过了,或者表面听从,回去还是不学诗礼。孔子竟会听他的话,相信他是那样做的吗?能不加以考察就心安的吗?为什么对别人要求十分严格,对儿子就宽容了呢?孟子甚至说:“父子之间不求全责备。”并且认为求全责备是不吉利的。似乎孟子的儿子还不如伯鱼,所以不屑教诲,导致伤和气,被公孙丑一问,不得不搪塞相答。而至今终于不知道孟子的儿子是怎样一个人,难道圣贤不太指望儿子成为一个大有出息的人吗?北齐颜之推说得很好:“子孙不过天地间一个百姓罢了,同我有什么大关系,而世人却都过分宝贝爱护儿子了。"这真是通达的人的见识,不能不懂的。

有个门下的读书人,因为阿通不赴考替我感到不满意,又有替我出谋划策的。我笑着回答他们说:"许由能让天下,而他的家人还爱惜那顶皮帽子;鹧鹌担心凤凰找不到栖宿的地方,替它找到一瓦缝让它住进去。你们大家爱我,同这有何两样呢?韩愈、柳宗元、欧阳修、苏轼,哪个靠儿孙祭祀的?求得五福,儿孙是不给的。”附上这些,以解弟弟与纾亭的困惑。

【谢启昆:训子侄文】

【[作者介绍]】

谢启昆(1737—1803年),字蕴山,清代江西南康人。少以文学知名,后致力于经史金石之学。乾隆二十五年进士,充国史馆纂修、日讲起居注官。后为镇江、扬州知府,山西、浙江布政使,嘉庆时官至广西巡抚。所至筑堤利民,兴办学校,整肃营伍,安抚少数民族,政绩显著。为诗不名一家,长于咏史。著有《树经堂集》、《西魏书》、《小学考》、《粤西金石志》、晚年修《文本通志》,以知识广博著称。

古人行事,计是非,不计利害。今人利害亦不计,国法则曰可以幸逃,地狱则曰何曾眼见。当世之名,后世之责,更所不计,大都图目前受用而已。呜呼!受用二字,若辈何曾解得。

今教以受用之法。世间不过士、农、工、商四等人,以士言之,若能专志一力,积学问,取高第,致显官,守道勤职,上而尊主泽民,下至一命之吏,于物必有所济,仰不愧君父,俯不怍妻子,岂不受用?即做一穷秀才,工诗文,善书法,或称为才子,或尊为宿儒,桃李及门,馆谷日丰,岂不受用?农春耕夏耘,妇子偕作,沾体涂足,挥汗如雨,非老不休,非疾不息,及获有秋,欢然一饱,田家之乐,逾于公卿,岂不受用?百工研精殚功,早起夜作,五官并用。其成也五行百产,一经运动,皆成至宝,上之驰名致富,次之自食其力,计日受值,无求于人,不困于天,岂不受用?商则贸迁有无,经舟车跋涉之劳,有水火盗贼之虑。物价之低昂,人情之险易,一一习知。行之既久,一诺而寄千金,不胫而走千里。大则三倍之息与万户等,次亦蝇头之利若源泉然,岂不受用?然此皆从刻苦中来也。然则士之攻书,农之力田,工之作巧,商之营运,正其受用时也。

今也不然,士不士,农不农,工不工,商不商。或席祖父遗业坐食租入,不数传中落,束手待毙,怨尤交作,枝求并用,不能刻苦于己,惟知刻薄于人。或稍知艰难,则悭吝贪鄙,始而行道涓滴不与,继而兄弟杯勺不分。譬如渴资水饮,不知远挹江河,旁汲并泉,添注瓶爨;惟兢兢守一盂,朝夕注视,是何异欲流之长而塞其源,未有不见其立涸者。间有能自积资营运,又专用睃削,骨肉相残,譬如种树戕其根本,虽日剪拂枝叶,厚培土壤,而枯萎速至。乃若人者,方且自鸣得计,以财利可逸获,吾用吾俭,一以当十,钱必丰;视孝友为迂谈,吾用吾吝,入而不出,利必聚。一旦运移事异,精疲力尽,昔之所谓卧枕无忧者,今则一筹莫展。斯时即低声下气,求助于人,而人必将以汝之所以待人,转而待汝矣。鄙夫野死,谁其惜之。若辈并图受用,竟至大不受用,国法所不及而严于国法,地狱所不加而惨于地狱,孰利孰害,何去何从,亦可翻然悟矣。

汝等索居寡见闻,又鲜良师友,习俗移人,贤者不免,如行烂泥中,行一步拔一步,须立定脚跟,稍懈则倾陷不得出矣。俗之熏人,又如室中烧恶草,衣带皆臭,行人过之,皆掩鼻,而其人自己不知,岂不可叹。孟子曰:“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韩子曰:“食焉而怠其事者,必有天殃。”余每读古人书,与作人行事相感触,不觉面赤汗下。今将有远行,书此以告诸子,且用自警省焉。

【——节选《树经堂文集》】

【[译文]】

古人办事,只计较是非,不计较利害,今人则利害也不计较了,对国家法律则说可以侥幸逃脱,对地狱则说何曾亲眼见过。至于当世的名声,后世的指责,更所不计,大都只图目前享受而已。唉!享受二字,这些人何曾理解得。

现在我教你们以享受之法。世间不过读书做官的士、农民、工人、商人等四种人,以士来说,如果能专心致志,一力从事,积累知识,中得高科,做得高官,遵守为官之道,勤于职务,对上尊重皇上,恩泽施于百姓,下而作一个受任命的普通官吏,对事物必有所匡济。向上对君主父亲无愧心,向下对妻子也不感到惭愧,难道不是享受?即使是做一个穷秀才,擅长诗文,书法很好,有人称为才子,有人尊为饱学的儒者,学生来受业,学费常增加,难道不是享受?农民春天耕种,夏天除草,妻子儿子同做,泥水沾体涂足,汗流如雨,不到老不休息,不是疾病不停止。等到秋收,高高兴兴地吃顿饱饭。田家的快乐,超过了做高官的人,难道不是享受?各种工匠精心研究,费尽工夫,早起夜做,五官并用,成功了,五种行业获百种产品,一经运销,都成很有价值的宝贝。上等的声名远扬,发家致富,次等的自食其力,计日收受报酬,无求于人,不受天气好坏的限制,难道不是享受?商人调剂有无,经受乘车坐船步行的劳苦,有遭受水火盗贼的忧虑,物价的高低,人情的险诈平易,一一习知。经商久了,一句承诺可寄以千金,不用腿而走千里,大者获三倍之息,与食租万户者相等,次等的获小的财利,就像泉水不断,难道不是享受?然而这些都是从刻苦中来的享受。然则士子的刻苦读书,农民的努力耕田,工人的制作巧妙,商人的经营贩运,也正同时在享受。

现在不是这样,士人不读书,农民不务农,工人不做工,商人不经商。或靠祖父遗业坐食田产房屋租息,没几代家道中落,束手待毙,怨恨责怪一齐来,妒忌贪求齐用上,不能刻苦自己,只知道刻薄别人。或者稍知谋生艰难,则又吝啬贪鄙,开始是对不相关的人点滴不给,继而对兄弟也一杯一勺不与。比如渴了要饮水,不知道远去江河汲取,或者从旁去汲取泉水,把瓶子注满,只知道守着一个水盂,早晚看着,这何异于想要水流长远而塞住它的源头,那样没有不立即干涸的。间或有能自己集资经营运作的,又专用剥削,骨肉相残,譬如种树伤害它的根本,虽然每天剪除枝叶,厚培土壤,也很快就会枯萎。而这种人,正且自以为得计,以为财利可以安逸获得,我用我的节俭法,一以当十,钱财必然多;认为所谓孝顺父母、友爱兄弟为迂腐之谈,我自用我的吝啬办法,财利必然积聚。一旦运气转移,情况改变,精疲力竭,以前所谓躺在枕上无忧无虑的,现在成为一点办法也没有。此时即使低声下气,求助于人,而别人必将以你之所以待人,转而待你。一个庸俗鄙陋的人死在外面,有谁去惋惜。这些人图享受,竟至大大的未享受,他们的行为国法管不着而受罚比国法更严,不下地狱而惨于地狱,哪个有利,哪个有害,该何去何从,应该可以很快转变觉悟了。

你们离群索居见闻少,又少良师益友,习俗能改变人,贤者不免,如行烂泥中,走一步拔一步,因此须要站稳脚跟,稍一松懈就陷进去出不来了。习俗的熏染人,又如在室内烧恶草,衣带皆臭,行人经过都掩鼻,而烧草的人自己反而不知,岂不可叹。孟子说:"在忧患中因奋发努力而生存,在安乐中因安逸而灭亡。"韩子说: “食俸禄而对他所担负的职责懈怠的,必有天降的祸殃。”我每次读古人的书,与自己的做人行事相感悟比较,不觉面红汗下。现在我将要远行,写这些以告诫各子,且用以自己警惕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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